桑桑進入觀景亭有一段時間了。
地震一停她就離開了那塊短暫庇護過她的石頭,不是不後怕,但作為一隻邊牧犬,桑黛柯的骨子裡流淌着野性。
大自然的壯麗與生機總要依靠殘酷去點綴,生老病死,天災人禍,從它們緊閉雙眼離開母親的子宮開始,平等地降臨在每一個不甘引頸受戮的生命頭上,如果都要一一畏懼,豈不是得在原地停留一輩子?
為了想象中的牧野與人類朋友,桑桑決定向前。
排行榜上,她的探索度随着她的移動一直在漲,但沒有一上來就9%那麼誇張了,數字9的後面出現了小數點,變化十分緩慢,桑桑偶爾擡頭看一眼,并不特别關注。
空氣中傳來一股水汽、泥土和燒焦的柴火混合的味道,除此之外,還有經年不散的血腥味與腐臭味。
後兩者自從桑桑睜開眼睛有意識起總能聞到,她都已經習慣了,隻要不濃郁到一定程度,她就可以假裝它們不存在。
剛冒出來的柴火味相比之下更不明顯,但桑桑的鼻子很靈,一下就辨認了出來,而且立刻聯想到了起竈燒飯和人們行走野外時點燃的篝火。
有火就有人!
她當即目标明确地向着風吹來的方向前進。
沿着荒草叢生的林間空地行進沒多久,前方出現了一棟東邊漏風西邊雨的泥瓦房,看上去早在八百年前就沒人住了,樹皮頂被野風吹得光秃秃的,泥巴牆坑坑窪窪、漏了好幾個形狀不規則的土洞。
順着斷壁殘垣和敞開的房門,桑桑看到了一堆剛熄滅不久的篝火,火堆上方還殘留着金紅色的餘熱。
有人,但離開得很匆忙,連撤退時的痕迹都沒來得及收拾。
難道是遇到危險了?
桑桑又吸了吸鼻子。
目前她隻能依靠嗅覺和聽覺确認附近是否安全。
血腥味與腐臭味依舊很淡,耳邊隻有風聲。桑桑稍微放松了一點,謹慎地一步步挪到篝火旁邊,嗅聞人們留下的兩根用于綁東西的布條、一個沉重的矮木樁和三個落滿灰塵的玻璃瓶。
玻璃瓶上沒有什麼特殊氣味,可能很久以前就落在這、幾十幾百天内都沒被人碰過了,但布條和矮木樁上卻殘留着至少四個人的味道。
特定的氣體分子接連不斷湧入桑桑的鼻腔,再化作如水般的信息流傳遞到大腦,光幕面闆上的技能“智力加成A+”正在微微發光。
——四個人,兩男兩女,其中一人受了輕傷。
桑桑聞到了陌生的苦澀味道,她猜測是傷藥。
記住幾人身上的氣味,确認了接下來的追蹤目标,桑桑又轉圈檢查了一番,發現泥瓦房裡沒有遺落線索和重要物品後,她當機立斷加快腳步,順着絲絲縷縷的風繼續前進。
四條腿肯定能跑過正常的兩條腿,桑桑不擔心自己追不上人類,隻怕一不小心跑過頭。天空灰暗,周圍霧又大,地勢起伏不定,近處稀稀拉拉的柞樹長得都一個樣,兜了圈子也認不出來,遠處的林木則呈現出一片扭曲的姿态,宛若鬼影。
在這種環境下找人,真比登天還難。
跑着跑着,桑桑的步伐逐漸減慢。
原因有兩個:一是她發現離開泥瓦房後,空氣中燒柴的焦糊味不僅沒有變淡,反而更加濃郁了。
簡直像有人貼着她的鼻子起鍋做飯,而且做起來沒完沒了!
你當太上老君煉丹呢!
至于太上老君是誰并不重要。
桑桑的腦子裡偶爾會冒出一些和她對人類的好感綁定在一起的莫名其妙的知識。
二是……她的背後不知從何時起出現了一道聲音。
叫她“師妹”。
此前桑桑沒有聽到任何實體生命靠近的動靜,也沒嗅到異常氣味。結果那聲音仿佛一根尖細的針,驟然憑空凝聚而出,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在桑桑的身後哀婉動人地叫她:
“師妹……”
“師妹,是我……你回頭看看我呀,師妹……”
“師妹,師妹,師妹——”
桑桑耳朵微動,被叫得脖子上一圈白毛炸了起來,卻壓根不打算回頭。
一方面是因為這聲音說了半天,也沒提喚她回頭是要幹嘛。
桑桑正沉迷于尋找泥瓦房裡那四個人,找得專心緻志、兩耳不聞窗外事。除非對方開口提到讓她更感興趣的事物,否則她對耳邊的雜音一概不理,聽見了也裝作沒聽見。
——不會有人要求一隻小狗對他們有問必答、有求必應吧?
半天甜頭都不給,你讓回頭就回頭,邊牧豈不是很沒面子?
另一方面,桑桑心想,她又不傻。
那聲音說的是人類的語言,而她桑黛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一隻三歲半小狗,怎麼會有個人類師兄/姐!
你亂點師妹前也不看看師妹的種族,笨得讓狗擔心!
“師妹……師妹……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呀……”
聽不懂,不會說,你找錯狗了。
桑桑沉下心,集中注意力,四肢和腰腹上的肌肉有規律地起伏,為了甩開背後靈而冒險在錯綜複雜的林地間奔跑起來。
然而沒跑幾步,身後的聲音語調逐漸幽怨,桑桑的前爪重重扣在一棵雲杉的根系上——她忽然發覺自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