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掩映下,她的前方如上色的水墨畫般,突兀地浮現出一座孤零零的二層觀景亭。
亭子的正門處有一對石柱,左邊寫着什麼什麼“見佛”,前兩個字被磨得認不出來了,右邊是“月照無塵”。
除亭子本身之外,桑桑看不出任何異常。
然而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裡突然出現一座破敗的觀景亭,本身就是一件詭異而恐怖的事情,更别提桑桑用餘光看到,她的左邊也是一座觀景亭!
亭中壁畫上的飛天見桑桑盯着祂看,下一刻竟然動了——祂便緩慢地放下長笛,彎起灰白褪色皲裂的眼角,微微一笑。
濃霧在祂幽深的瞳仁下沸騰鼓動。
砰砰!砰砰!
桑桑能聽見自己的鼓膜随心髒震動的聲音。
她于毛骨悚然之間盡量克制情緒,小幅度地側了下頭,發現右邊還是一座觀景亭,立得端端正正,不偏不倚。
背後的聲音消失了,桑桑卻沒能安下心,反而心跳如擂鼓。她的尾巴在緊繃的空氣中來回甩動,因為緊張、警戒和憤怒。
幾秒鐘後,她屏住呼吸,扭動腰部猛地一個轉身,看向身後。
——身後是一座觀景亭。
這些觀景亭由四根石柱支撐,沒有牆壁,因此透過亭子能看到另一端的景象。
亭子外面依舊是亭子。
成百上千座觀景亭排成整整齊齊的四列,仿佛蔓延到世界盡頭的萬花筒,有種詭異的對稱的美感。
虛空中傳來嘲諷的輕笑。
桑桑有種被愚弄了的憤怒。她從喉嚨裡擠出一聲沉悶的低吼,懷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心态,徑直走進了一座離她最近的觀景亭。
……
進入亭子以後,周圍環境發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但山還是山,樹還是樹,瀝青般的江水在昏暗的天空下流淌,沖刷着倒生的蘆葦與喬木。
沒等桑桑察覺到究竟是哪裡變了,不遠處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亭外有人!
一個身上攜帶着血腥氣、腐爛味道、和燒柴味,唯獨沒有人味的‘人’。
混亂的氣息刺激着桑桑的大腦,她來不及後退,隻能眼睜睜看着對方走了進來。
那是個身着青色長衫、腳踩老式布鞋、留着一頭柔順黑色長發的青年。
他在能見度極低的丘陵間如履平地,看到站在觀景亭正中央的桑桑後,面無表情卻用詫異的語調說:
“咦?”
“怎麼不是人?”
“……”
敢情你真是才發現啊!
桑桑心中頓時充滿了無法溝通的憂愁,通俗地說,就是有點厭蠢了。
對種族不分的敵人的鄙視超過了慌張,就在她考慮如何才能盡快遠離笨蛋的時刻,青年宛如一台觸發了特定關鍵詞的AI客服,忽然毫無征兆地更換了話術:
“我與閣下一見如故,這裡有台域外之人贈予的法寶,請閣下笑納。”
桑桑耳朵一豎,看到他從長衫袖口裡拿出一件銀白色的金屬造物,先是脊背從180度彎到90度,想要将其送到桑桑眼前,卻發現90度鞠躬時也沒法讓自己的手和桑桑的視線平齊,隻好又往下送了送——活像在做坐位體前屈。
而就在他的手掌靠近的一瞬間,桑桑眼尖地注意到,青年的掌心隻連着四根手指!
而且不是有根指頭被截斷的感覺——除了大拇指之外,他剩下的三根手指均勻地分布在手心上方,好像是先天缺陷。
一時間桑桑都有點恍惚了。
她記憶中從未見過人類,隻依稀覺得人類應該有五根手指,剛才瞥到青年的四指後,她猛然開始懷疑自己。
人真的有五根手指嗎?會不會是她想錯了?
但桑桑再去盯着青年的手看時,卻發現他五指齊全,此前的驚鴻一瞥仿佛是她的錯覺。
青年恍若無事地問道:“閣下在看什麼?”
“……”
桑桑一動不動地垂着尾巴:沉默是金。
狗不會說人話是鐵闆釘釘的道理,我不開口還不是怕吓着你。
她越是不說話,亭内與附近山林的光線就越昏暗。
空中濃雲翻卷,兩隻長着三對翅膀、生單足、羽毛蓬亂的鳥落在樹梢上,用猩紅的眼眸凝視着她。
當桑桑仰頭回看過去時,那畸形的怪鳥發出“嘎呀”一聲嘶啞的鳴叫,有節奏地拍打着翅膀鑽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