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清”這個人名從沈玉口中冒出的時候,書辦的耳廓一動,捏着毛筆的手一滞,急忙擡起頭,視線穿過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卷宗。
定睛一看,眼前站着兩個很好分辨各自氣質的人——一文一武。
他不禁眯起眼,開始思索:這兩個人打着公子的名義直奔戶部,或許真的有購置房産的念頭。
但……
源清公子可不是誰想見就見的人物,沒有點誠意哪能相見?而且,那棟房子自打去年放出售賣的消息後就沒有人過問。就連弘一村隔壁的幾個鎮子的富商也都因售價過高而遲遲未填下契約。
怎麼今天就冒出兩個小子大搖大擺來談生意?估計兜裡比臉都幹淨,特别是這個站姿不羁的小子,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進的乳臭未幹之人,還沒在大千社會中經曆破爬滾打。
真是自讨苦吃。
書辦打量了一眼他們的穿着,心中暗自想着這兩個人定然不是尋常之輩。馬上就到了放衙的時間,肯定不能讓他們絆住腳,晚上還要回去吃蓮藕排骨粥。
書辦剛想送客,已經觀察他許久的沈玉随即遞給金落一個眼神。
這人不相信我們,給他點顔色瞧瞧。
金落默契的打開了放在地上的箱子,一臉誠懇的看向坐等看戲的書辦。
書辦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箱子裡竟然裝滿了閃閃發光的銀錠。
書辦一個激靈從椅子上彈起來,連帶聲音都顫抖了幾分,“這——真的是——你們自己的家當?”
沈玉看穿了他的疑慮,垂頭抖了抖身上普通的長袍,“我不敢瞞騙您,更不敢诓騙源清公子。這都是我清清白白賺來的錢财,絕對幹淨。”
震驚之餘,書辦立即走出來,視線緊盯那箱銀錠,餘光掃了眼正在巡邏的衙役,興奮地高聲呼喊:“你們立刻派人去正房叫源公子前來,就說是房子有下家了!!”
轉瞬間,他面帶微笑,親切地看着沈玉的眼眸,“那個……二位,剛才是屬下失職,确實是沒有到放衙的時間,希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一會跟源清公子面談的時候,千萬别提我方才的有損辦公職員的行為……您看行得通嗎?”
翻臉的速度,還是慢。
太容易讓人看出他的兩幅嘴臉了。
金落擔憂沈玉會回怼,默默擡手捏了捏身前人的衣角,恰好風吹過。正準備回怼的沈玉感受到背後傳來的絲絲涼意,明白金落在提示他。
息事甯人。
沈玉從練武之後,江湖上從未有人敢如此輕視自己。那些輕蔑他的人,結局都是——
人們一邊大聲呼喊“救命”一邊逃跑,沈玉像是飯後散步般跟在身後。
眼看氣氛變得微妙,金落的呼吸變得急促。
忽然,沈玉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語氣偏調侃,“好的,絕對不會提此事,我們是來談買賣的,商談重心定是不能偏。”
金落的心弦終于能放松下來,自己都沒有發覺嘴角已經微微上揚。
“二位就在這間屋子稍等片刻,公子馬上過去。”書辦伸出手指向左手邊敞開門的屋子,神态畢恭畢敬,“我已經差人準備了茶點,二位請享用。”
說罷,就有幾個丫鬟端着精緻的茶點往他們身邊過,書辦站在原地盯着他們兩個人進了屋才放心離去。
他激動地加快腳步,嘴中碎念:“好不容易等來了買家,可得看住了,真要是談成了,我就與縣令說是我推薦的他們兩個,縣令就要欠我一個人情啊。”
他樂得合不攏嘴,重複着:“縣令的人情啊——”
沈玉和金落坐在客人位置等待,廂房中的家具質量中等,但就算破損的闆凳都比金落家中的椅子好太多了。金落的屁股剛坐在軟墊上,一股舒服勁兒竄遍全身,突然有一種——這麼多年過得都是什麼苦日子的悲傷。
金落的小表情一向很可愛,看着各類屋中陳設,眼睛瞪得溜圓,很難讓人不注意到。沈玉的餘光掃到他,心情愉悅不少,至少因書辦産生的怨氣消了不少。
沈玉:“别那麼驚訝,等以後我們再買這些家具。”
這話原本是沒問題的,金落也這麼想。
下一秒,他才反應過來。沈玉說的是“我們”,不是他。
金落以為自己幻聽了,但剛才真的清清楚楚聽到了沈玉口中的“我們”。這下,金落更是坐立難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