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三年的時光即使感覺短暫也并非真的一晃而過。
京子把他納入了日常生活的點滴裡,
而現在他的身邊也全部是她的痕迹。
他冷硬的五官一點一點柔和下來,
“......可能,是因為——****”
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車子到高專時岐宮尋想跟着一起下車卻被澤諾制止,
“你還有要做的事。”
于是岐宮尋再怎麼不願也隻能放棄,但目光卻緊緊盯着澤諾的眼睛以希冀眼睛的主人能夠回心轉意。
隻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澤諾移開目光轉向駕駛座的司機,
“多謝。”
這聲謝意在司機看來顯得有些莫名其妙,讓他略感不自在。岐宮尋雖然知道原因但也不打算開口,少有的安靜地坐在後座一言不發。
澤諾看得出司機的疑惑,但也同樣不打算多解釋什麼,
“今天結束之後就休息會兒吧,你應該也很想見見未婚妻把?”
澤諾穿好外套,手已放在了車門把手上,
“一周帶薪休假,去找她吧。”
說完,澤諾就打開了車門走進雨幕。
這場雨來的又急又快,秋日天氣轉涼讓這場雨多了幾分寒氣,但被淋了一身的澤諾恍若未覺,步伐不緊不慢走進了高專結界。
車上的岐宮尋沉默片刻,毫無征兆地嗤笑出聲,
“......真是.....”
司機不敢搭腔更不敢再問,默默發動車子駛離高專。
澤諾不會知道車上發生的小小插曲,他輕車熟路地往高專後山附近偏僻的房子走去。大概是出于各種考量,五條悟為他安排的臨時住處與教學的區域相隔甚遠,他在這裡也待了小半月,到現在為止也沒見過什麼人來。
在玄關處換上鞋,澤諾走進廊道,木質的屋檐和地闆在陰雨時散發出一股淺淡的香味,若隐若現,分不清是真的還是幻覺。
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時才發現門前放着一盒點心,點心下還壓着一張紙條,上面的字迹很工整。
【今天聽了您的意見試着和同學們搭話了,但是,似乎被讨厭了......有點挫敗。但理香似乎很開心......】
【這是老師分給大家的伴手禮,據說是很美味的點心,希望您也能喜歡。】
沒有署名,但澤諾知道這是誰送來的東西。
拿起點心,澤諾打開房門順手放在桌子上轉身去倒了杯水準備燒開泡茶。
又看了一遍紙條上的内容,澤諾微微笑起來。
在這裡的日子裡他沒見過什麼人,寫來紙條的這位算是唯一能和他說上幾句話的人。
他剛剛被扔到這裡那幾天每天都泡在辦公室拼死拼活地熬夜處理堆積的文書,根本沒怎麼回到這個所謂的“臨時房間”,自然也不知道原來隔壁也住了人。
後來他把積壓的工作做完後則開始重新梳理手上的信息情報,幹脆也不怎麼出門。直到一天傍晚他聽到有腳步聲停在自己房間門前不動,卻又許久不敲門,等他起身去開門卻隻看到隔壁的房門輕輕阖上,而自己門前則多了一份餐食。
思索片刻,澤諾還是将這份好意收下,第二天托岐宮尋買了點心和洗幹淨的餐具一起放在鄰居門前,附上一張表達謝意的便簽。
這就是他和這位好心的“鄰居”認識的契機。
此後他們也漸漸熟絡起來,對方似乎年紀不大,措辭間仍有學生的青澀。雖有警惕但畢竟還是年輕,來往幾次也開始逐漸提起自己的事,偶爾也會就一些生活裡的煩惱來征詢澤諾的意見。
而澤諾也在整理文書報告時無意間确認了這位“鄰居”的身份,
——特級咒術師,乙骨憂太。
這個極其驚人的頭銜讓澤諾本人都感到意外,可偏偏在澤諾能夠接手的所有資料裡都沒有更多有關此人的信息。當時的澤諾憑着一點難以言說的好奇用了些不尋常的辦法,倒是知道了一點内情,
乙骨憂太,因其持有特級過怨咒靈而被視為具有極大威脅,經上級決定判處“秘密死刑”。
聯想到咒術界對年輕咒術師的管理方式,澤諾對這樣的結果倒是并不意外,但既然這位“乙骨憂太”還能和自己用紙條交流,也就說明起碼這個“死刑”并未真正實施。
最後的判決結果莫名其妙從“死刑”轉變成了“監管”。這當中哪怕沒能查到說明線索澤諾也能猜到和那位“最強”脫不了幹系。
也許是因為同為被判過“死刑”的人,澤諾在查到這些後也沒有要做什麼的打算。資料被他銷毀,他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從不打探乙骨憂太的風口,隻是在他主動說起煩惱時提幾句意見,老老實實隻做一個普通“筆友”。
上次乙骨憂太曾提過怎麼和同學好好相處,今天的紙條就是他嘗試後的結果,倒是讓澤諾有些意外。
他經手過的文件裡也有高專現一年級生的資料,根據報告來看,這幾位應該都是很優秀友善的孩子,應該不至于做什麼排擠的事情才對。
正思索間,目光又看到桌上乙骨憂太送過來的點心。
猶豫片刻,澤諾起身打開禮盒的包裝,幾個白白淨淨的大福整整齊齊地碼在盒子裡,打開的瞬間就散出奶油的香甜,足以讓喜好甜食的人瞬間口齒生津,食指大動。
但澤諾的眸色幾乎是瞬間就暗了下去。
燒開的水壺發出尖銳的鳴叫,澤諾回神,起身關火用燒好的開水泡了一壺茶。略帶苦澀的清香沖淡了空氣裡的甜膩,也讓澤諾也逐漸平和下來。
他端着杯子回到桌前,目光久久停在盒子裡雪白的大福上。
最後他垂眸,伸手捏起一個,咬了一口。
奶油在口腔内爆開,柔韌的冰皮下包裹着的餡料争先恐後地湧出來,有的被他吃下去,而更多的則順着手腕滑下去。
這黏膩的,濕潤的觸感竟讓他有些熟悉。以至于他完全丢掉了那些無謂的禮儀教養,絲毫不顧形象地繼續大口大口吞咬着。幾乎着魔似的借此找回被他遺忘的東西。
奶油和果醬沾滿手心,他重複着咀嚼和吞咽的動作直到把盒子裡的大福全部吃光。
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口腔裡甜的發齁,堵在嗓子裡難以咽下。
被雨水打濕的衣袖又沾上了奶油,地闆和衣擺上也都有七零八落的大福殘渣。桌面上的茶不知何時被打翻,和奶油混在一起流到地上。
喉管裡湧上難以克制的反胃感,被他咽下去的東西似乎要争先恐後地溢出來,于是他跌跌撞撞地起身沖到浴室吐了個幹淨。
窗外的雨下得越來越大,打在窗戶上啪啪作響,潮濕的水汽壓着土腥味和殘留的奶油一起鑽進他鼻子裡,于是他吐得更厲害了。
有些發軟的手擰開淋浴,熱水迎頭澆下,把他冰冷的體溫一點一點捂暖。他把濕透的衣服脫下扔在一邊,努力平息急促的呼吸。
溫度不斷升高,浴室裡開始有霧氣缭繞,澤諾擡手扶額順手把濕發向後捋露出光潔的額頭。
他雙手撐在洗漱台前,頭一次這樣盯着自己看。
井上的話又一次在耳邊響起,他看見自己皺眉發出不滿的咋舌聲,眉眼間是被侵染透的陰郁煩躁,才後知後覺原來自己在憤怒。
......但是,為什麼憤怒呢?
胸膛内空蕩蕩的沒有答案,但或許這種空本身就是答案。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關掉水閥,換好衣服,收拾幹淨桌上的一片狼藉,重新燒開一壺水......
澤諾捧着熱茶坐在沙發上,面前是攤開的文件和報告。
他近乎麻木地強迫自己忙碌起來,讓這些數據填滿大腦,絲毫不敢松懈。
他害怕自己再去思考,再去回憶,那些東西就會再次見縫插針地追趕上他,将他又拖進不見底的深淵。
......
——他害怕發現,他其實錯了。
他想要保護伊芙的那時候,是否是伊芙想要的呢?他做出的每一個決定,是否是伊芙認同的呢?
從前他認為自己沒有未來所以拒絕了伊芙,而後來他又因為害怕伊芙是因為信任“主管”而非他本人而躊躇不前,他做着自己認為對的事,因為那些選擇會帶來更多的“正确”的東西。他自以為是在保護伊芙,做着那些自我感動的事來證明伊芙有多重要。
但伊芙自己呢?
他有想過伊芙的看法嗎?他有正視過伊芙真正的訴求嗎?他一次又一次自毀般的奉獻式付出真的能讓伊芙高興嗎?
伊芙喜歡的是什麼,他有問過嗎?
.......
澤諾合上手上的文件,端起茶杯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他自嘲地笑起來。
洗過澡的身體很溫暖,但裡面卻冰冷得可怕。
他捧着茶坐了很久,還是執筆在便簽上寫下了他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訊息提示音突兀響起,澤諾一愣,停筆摸出手機打開。
發信人是許久不曾聯系的五條悟,
【找到點線索,要來嗎?XD】
沒有絲毫猶豫,澤諾扯過外套,手上的紙币也胡亂塞進口袋,踩着鞋匆匆開門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