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着大雪,菲恩不顧所有人的阻攔多吃了一片止疼藥,裹着厚厚的棉服送阿塔蘭忒下山。
“Wir sind auf ewig Freunde.”(“我們永遠是朋友。”)
男孩看着她如此說。
她坐在車上看着那抹燦金色離她越來越遠,回想到了她第一次見到菲恩的那一幕。
“我還能再見到他嗎?”她忍不住問裡卡多。
裡卡多輕輕拭去女孩臉上的淚水,摸了摸她的頭:“會的,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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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兩年,阿塔蘭忒跟着裡卡多又去了很多國家,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給菲恩寫信。他們去拉丁美洲探索印第安人的土著音樂,去孟加拉聆聽船歌“巴提阿裡”,去土耳其、去印度,最後在中國駐足了很久。
這個正在飛速發展的東方古國擁有極其豐富的音樂文化,從南到北,由西到東,千變萬化的音樂形式和風格讓兩個人幾乎流連忘返。
“我最喜歡這裡北方的遊牧民族音樂,帶着草原的粗犷和自由,讓我想起在阿爾卑斯山上的時光。”她在寄給菲恩的信裡如此寫道。
自從被丢到法國以後,她雖然偶爾會給拉巴斯坦寫幾封信,卻從未在信中要求過什麼。然而去年生日的時候,她破天荒地主動向拉巴斯坦要了一隻貓頭鷹作為禮物,并且備注要“體型健碩一點的”。有了自己的貓頭鷹,她與菲恩的聯系就方便得多,不用擔心菲恩不知道她的收信地址。
隻是,開始她收到的回信還是菲恩親手寫的。但慢慢的,字迹越來越淡,越來越扭曲,再然後,就變成了菲恩的爺爺代筆。阿塔蘭忒便知道,菲恩連寫信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逐漸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哪天就再也收不到回信,每次都幾乎是将信一寄出就開始祈禱。
然而,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當塔雷加兩爪空空的回來時,阿塔蘭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拽着裡卡多的袖子,語氣中帶着哭腔:“我們去找他好不好?”
裡卡多安撫地抱住女孩,心中也明白那個男孩的情況大概是不太好了。于是當晚,他們就啟程趕回歐洲。
等阿塔蘭忒終于站在阿爾卑斯山腳下,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了。隻是這次,她沒有了欣賞風景的心情,而是向着山上的那個小木屋奔去。
菲恩的爺爺獨自坐在木屋門前發呆,看見阿塔蘭忒的時候怔愣了許久。他輕輕摸了摸女孩的頭,歎了口氣道:“他在裡面,但是眼睛看不太清了,你進去的時候記得發出些動靜。”
阿塔蘭忒覺得腦袋有些嗡嗡作響。她用了點勁推開門,陳舊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響。
病床上的男孩微微側過頭,他比兩年前消瘦了太多,膚色依舊蒼白,兩側的臉頰卻已經凹陷了下去,湛藍色的眼瞳幾乎沒了光亮。阿塔蘭忒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爺爺?”菲恩的聲音微弱,他費勁地喘着氣,視線沒有焦距地望向門口的方向。那個人影模模糊糊的,但肯定不是爺爺。他開始急切起來,手臂努力的撐在身旁,使不上半點力,卻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咳咳……蘭蒂咳咳……是你嗎……”
阿塔蘭忒快步上前扶起他,努力壓抑着哭腔:“是我,是我菲恩,我來了。”
男孩費力地伸手,阿塔蘭忒趕忙握住他。他輕輕微笑起來:“真好,咳咳咳,我以為……我沒機會咳咳咳……再見到你了。”他睜大眼睛,像是要努力看清她的樣子。
阿塔蘭忒将他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男孩感受到手心裡的濕潤,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别哭。”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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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塔蘭忒又開始每天早上去找菲恩。
她就坐在菲恩床前,叽叽喳喳地給他講自己這兩年看到的風景、聽到的音樂、學會的樂器、練會的曲子。菲恩總是聽得很認真,那雙眼睛也似乎恢複了些光亮,但是他能保持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
阿塔蘭忒打趣地喊他“睡美人”,卻轉過頭偷偷拭去眼淚。
然而這天一整天阿塔蘭忒都沒來找菲恩。到了傍晚,菲恩着急起來,他掙紮着想要起身去找她,被及時趕到的裡卡多攔住。
“她到山上去了,很快就回來。”男人告訴他。
山上?是去找植物了嗎?可是沒有自己領路,她會不會迷路?菲恩睜着眼睛躺在床上,滿心的憂慮竟讓他沒有感覺到疲憊。
終于,在清晨的第一抹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床上的時候,有人推開了屋門。
“早上好,菲恩!”
他聽見了女孩清脆的聲音。
阿塔蘭忒脫下還裹挾着寒氣的外衣,輕輕走到菲恩床前。
菲恩的視線追随着她模糊的身影,鼻尖卻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他感覺到女孩還帶着些涼意的手牽起他的,輕輕覆在了一個柔軟的、帶着些絨毛觸感的東西上,然後他聽到了她清澈的歌聲:
Edelweiss, edelweiss 雪絨花,雪絨花
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清晨迎接我開放
Small and white 小而白
Clean and bright 潔而亮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向我快樂地搖晃
他微笑起來,輕輕攏住掌心裡的花,張開嘴無聲地與女孩合唱。
Blossom of snow may you bloom and grow 白雪般的花兒願你芬芳
Bloom and grow forever 永遠開花生長
Edelweiss, edelweiss 雪絨花,雪絨花
Bless my homeland forever 永遠祝福我家鄉
病床上的男孩在身旁女孩純淨的歌聲中緩緩閉上眼,一滴淚珠從他燦金色的睫毛中滑落,就像是傳說中的天使落淚,帶着恬靜與聖潔。
“後來呢?後來菲恩怎麼樣了?”
莉莉和被她拉來一起聽故事的瑪麗也抹着眼淚問道。
“後來,”阿塔蘭忒頓了頓,視線望向窗外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陰雲已經散開,金色的陽光灑在城堡的塔尖上。
“後來,在人間玩累了的天使終于回到了屬于他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