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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餘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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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邊沙十二部劫襲關北糧道,蕭馳野率兵初戰,結果被邊沙秃子打得滿地找牙,還是蕭既明給他收拾的爛攤子。這事當年就傳成了笑話,蕭馳野也因此淪為俾衆周知的草包。

鹹德帝見他如此,越發溫和,說:“你年紀小,策馬橫槍已是本事。不過你大哥是我大周四大名将之一,想必平日裡也沒少指點你用兵之法。既明啊,朕見阿野很知進取,你也不要太嚴厲了。”

蕭既明應了。

鹹德帝又說:“此次離北鐵騎救駕有功,除了昨日的大賞,今日也要予阿野些小賞。”

蕭既明起身行禮,說:“皇上垂愛,是他的福分。然而他尚未建毫厘之功,怎可身受這鴻天之賞。”

鹹德帝頓了頓,說:“你千裡奔襲,夜渡冰河,功德無量。此次休說是阿野,就是你妻陸亦栀,朕也是要賞的。阿野,離北乃邊陲重地,你年紀小,待久了難免枯燥乏味。如今朕想要你到這阒都來,做個快活的儀鸾指揮使,你肯是不肯?”

蕭馳野原本垂首不動,聽到這一聲,便擡起頭來,說:“皇上賞的,自是肯的。我家裡皆是武夫悍将,平日聽個曲兒也找不着地方,如今待在了阒都,隻會樂不思蜀。”

鹹德帝大笑出聲,說:“你這小子,朕要你來做個守衛,你卻真的隻想玩樂!此話若讓你爹聽見了,怕又逃不掉一頓打。”

堂間氣氛輕松,鹹德帝又留了他兄弟兩個一道用膳,該退下時,聽着鹹德帝問:“聽聞啟東也派了人來,是哪一個?”

蕭既明說:“是邊郡的陸廣白。”

鹹德帝似是有些乏了,靠在椅子上揮揮手,說:“讓他明日來吧。”

蕭馳野跟着蕭既明退出去,兄弟倆沒走多遠,就見到廊下跪着的人。潘如貴上前俯身,笑眯眯地說:“陸将軍,陸将軍!”

陸廣白睜開眼,疲憊地說:“潘公公。”

潘如貴說:“您别跪着了,今日皇上乏了,明個兒才能見您呢!”

陸廣白沉默寡言,點了點頭,便起身與蕭家兄弟一起往外走。出了宮門,上了馬,蕭既明才說:“怎麼一直跪着?”

陸廣白說:“皇上不想見我。”

兩個人靜了片刻,對此中緣由心知肚明。陸廣白倒也不怨,側頭看了看蕭馳野,說:“皇上賞你了?”

蕭馳野拎着缰繩,道:“圈着我呢。”

陸廣白伸手拍了把蕭馳野的肩背,說:“這哪是圈着你,這是圈着你大哥和你爹。”

蕭馳野聽了會兒馬蹄聲,才說:“皇上提起我大嫂,我當時冷汗都要出來了。”

陸廣白和蕭既明一起笑起來,陸廣白問:“王爺和亦栀還好?”

蕭既明颔首。他的大氅擁着朝服,褪去了铠甲,反倒沒有蕭馳野的那股年輕悍勁,卻無端讓人移不開眼。他說:“都好,爹還惦記着老将軍的腿傷,這次特地喚我帶了慣用的膏藥來。亦栀也好,就是自打有了身孕,甚是思念你們。信寫了許多,我也帶來了。待會兒去了府裡,便能見着了。”

陸廣白頗為局促地勒了勒缰繩,說:“家裡都是武夫,也沒個娘嫂能去陪她。離北入冬甚寒,我從邊郡帶兵出來,聽了這消息,一路都在擔心。”

“是啊。”蕭馳野也側頭,說,“茨州那般兇險,大哥身陷囹圄,讓我不要寫信回家,怕的就是大嫂焦心。這場仗打得遽然,離家時,大哥和大嫂才知道有了身孕。”

蕭既明素來克制,此時隻說:“爹此次坐鎮家中,便是要護着亦栀。莫擔心,年後我歸了家,哪也不去。”

陸廣白歎道:“近年離北處于風口浪尖,每逢出兵,都要三思。這次隻恨沈衛畏縮不戰,留了這樣的爛攤子。我兵過茶石天坑,那血水都漫過了馬蹄。他死罪難逃,先行自焚,可這事委實蹊跷。既明,你擒了他兒子入都,可看出什麼來了?”

蕭既明在風中攏氅,說:“沈衛向來看重嫡庶之分,此子庶出第八,母家又無憑靠,棄于端州養着,不知内情也在情理之中。但是皇上如此執着,其中未嘗沒有緣故。”

蕭馳野套上了頭盔,說:“衆怒難消。皇上将中博六州守備兵權親自交給了沈衛,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總也要殺個人以證公允。”

然而這大周禦龍主權的卻不是他,而是垂簾聽政的太後。如今局勢膠着,都盯着沈澤川這條命。他若是能認罪死了便皆大歡喜,若是不死,便注定成為肉中刺。離北蕭氏現下榮華登頂,連啟東總帥戚家都要避退三尺。蕭既明先為四大名将中的“鐵馬冰河”,又是啟東邊郡陸廣白的妹婿,深究起來,他既能調動離北鐵騎,又能憑着妻家調遣邊郡守備軍,讓這阒都不得不防。

“太後執意留他一命。”陸廣白薄唇緊抿,“沖的就是來日,要養出個既能名正言順收複中博,又能俯首聽命的豺狗。到時候在内強化後權,在外牽制離北,便是個心腹大患。既明,此子留不得!”

街道上狂風夾雪,刮着面頰如同刀削。三人皆未開口,這漫長的寂靜中,一直沉默在後的朝晖打馬前行。

“公子先前踹了他一腳,八分力,正沖心口。我見他氣已薄弱,倒地時舊傷出血。”朝晖思索着,“卻沒有當即斃命。”

蕭馳野拎着馬鞭,說:“受審多日,又經廷杖,本就是吊着一口氣,那一腳是往黃泉路上踹。今夜之後他若不死,我認他命硬。”

朝晖卻皺了眉,說:“他身形瘦弱,一路上風寒未退,按道理早該氣絕。然而他殘喘至今,這其中必有古怪。世子……”

蕭既明側眸掃過他們,兩人閉口不再言語。他在烈風中眺向前路,靜了半刻,才說:“活與不活,皆是命數。”

強風猛嘯,兩側檐下的鐵馬叮當碰撞。雪中殺氣頓時雲散,蕭既明端居馬上,鎮定從容地打馬前驅。

朝晖在馬上俯首躬身,策馬追了上去。

蕭馳野頭盔下的神色不清,陸廣白捶了他肩頭一下,說:“到底是你大哥。”

蕭馳野似是笑了笑,呢喃着:“……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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