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善寺追着“李幽”的血而來,而捉妖人追着妖氣而來。
他們從陰影中沖出,一見面就毫不懷疑對方是自己的死敵、手中也挾持着自己需要找的人。
染血的刀照亮雪夜,照亮長安南邊曲江池畔的無邊殺伐,也照亮北邊的永甯坊中虞素淩厲的眼眸。
她檢查完别在李皎腰間的妖骨橫刀,便将它挂到自己身側,随後背着李皎離開永甯坊,往再無人看守的平康坊去。
即使不去曲江池,虞素也能看到那裡熊熊燃燒的血與火。
真是慘烈啊。
妖,無論在長安做何事,都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
這座都城是從何時開始對妖變得如此嚴苛的呢?
是了。
迎着漫天風雪,虞素從呼出的白霧中看到前塵。
便是從李幽的哥哥,李皎,從南山律宗還俗,回到長安,自立平妖宗起始。
五年前,天玄十三年,長安突然萬妖暴亂,緣由不明。
無數百姓哭嚎慘叫,死于惡妖利爪之下。
而捉妖人,也不知為何盡數遭了暗算,生命垂危。
那時,剛下終南山的、年僅十五歲的李皎一人一刀,單槍匹馬殺了所有妖,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終于将長安重歸安甯。
他就是從最後一夜起,成為天下正道之首的。
那一夜被稱為“長安寂夜”。
因為不僅人與妖,連世間鳥獸也都不敢再出聲。
那一夜,月皎無雲,晴近白日,從此,天下人與妖便記得了李皎的字——月白。
李月白。
他對人而言,是大唐帝國最強大的一柄利刃,是他們感激不盡的守衛者。
對妖而言,卻是地獄修羅。
站在萬千妖骨堆成的屍山血海頂端,李皎迎來了長安破曉的第一抹朝陽,他垂下眸子,對勉強恢複過來的、聚集他身邊的捉妖人淡淡道:
“從今往後。”
“妖,殺無赦。”
從此,九州再無一寸妖的容身之處。
曾經,大唐還未對妖如此嚴苛,最古老的捉妖人一族,方氏,便秉持着“不允惡,不誅善”的信條。
他們不放過任何作惡的妖,也不殺任何為善的妖。
可橫空出世的李皎不分青紅皂白,但凡是妖便立誅,不論善惡,毫不留情。
人的盛世,妖的衰敗,與李皎脫不開關系。
曾經,一戶人家養了小妖當十年孩子。
面對尋來的捉妖人,人苦苦哀求放過他們的孩子,妖也跪地告饒,痛哭流涕,毫不反抗。
可那妖,卻還是被李皎毫不留情地殺了。
曾經,一群妖一起在東市當商戶,隻是賣山裡的酒,又日日幫助坊間,行善而不為惡。
也都被李皎屠盡。
李皎是面目可憎的嗎?
不。
他其實是日日溫柔地笑着的。
但僅對人。
對妖,他便是世上最無情最冷酷的寒刀。
對人而言,李皎是聖人無疑。
可對妖而言,李皎就是他們恨之入骨的地獄修羅。
這泱泱大唐的國土上,籠罩在所有妖身上的無盡恐懼,以及加諸它們之身的無盡磨難,便是李皎一手造就。
舊憶走到末尾,虞素也回到了平康坊。她避開巡邏的武侯,從麗春院的側門進入,回到自己房中。
将背上的青年放在榻上,虞素冷冷地俯視他。
不論是弟弟李幽,還是哥哥李皎,這對孿生兄弟都如此令她厭惡。
一個是本該庇護萬妖的妖王,卻為證無情道殺了她。
一個是捉妖人的頭領,日日對她和衆妖降下利刃。
兩人那一模一樣的英俊的臉,也因此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好在,她很快就能将他殺了,連神魂都揚盡。
虞素忍着胸中翻湧的怨恨與惡心,俯下身,吻上青年的雙唇,虞美人的種子便從她舌上送入青年口中。
她要給他種下惑亂心神、誘人動情的妖蠱,便隻能以此種妖術。
為了不看這張令她厭惡的臉,虞素閉上了眼睛。
因此,她沒看到,李皎眼睫微顫。
随後,那雙清潤的眸子緩緩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