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宋清傾盡所有,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
楚憐彎下脊背,額頭磕在地上。
她顫抖道:“求虞娘子……饒奴一命。奴願為娘子手中利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聽到,虞素輕輕笑了。
“與我立下妖間主仆之契。”
“然後,張嘴,服下這枚毒藥。”塗滿蔻丹的手指點到楚憐嘴邊,“替我去宋清身邊,監視他。”
“你仍舊每逢休沐便來見我,屆時,我便給你暫緩毒性的解藥。若不來,你必死無疑。”
“是。”楚憐順從地張了嘴,從虞素的掌心中咬起那枚劇毒的丹藥,吞入腹中。
再擡眸時,她看向虞素的目光已帶上讨好。
“别試圖魅惑我。”虞素的神色驟冷,“滾。”
“……奴四肢盡廢。”楚憐瑟縮道,“即便為妖身,也要三日才恢複,滾不了。”
“那你便在麗春院待上三日。”虞素起身,一邊走向門口一邊道,“還有,差點忘了告訴你,那毒藥會讓你四肢羸弱,從此隻餘勉力行走之力。楚憐,你一輩子都恢複不了。”
“記得想好面對宋清的盤問的說辭。”說罷,虞素笑了聲,走出門去,将這一室血腥關入寂靜中。
隻剩李皎和楚憐同在一屋檐下。
李皎明白,這是虞素對他的繼續試探。
燦爛的天光照入房中,楚憐卻隻見得李皎的神色一寸寸冰冷下去。
那冰冷并不含厭惡,隻是長刀利刃上寒光般的無情沉肅。
虞素不在,他便失去了僞裝的必要,面對妖時,他的态度始終如一。
殺得便殺,殺不得便視若死物。
環視了一圈屋内,李皎手中金光亮起,地面的血污就在除塵術下消失了。
在楚憐不解的目光中,李皎往榻邊走去,他彎腰拆下昨夜被弄髒的被套,抽出毯子,拿起虞素随意扔在榻邊的裡衣,随後直起挺拔如松的身子,抱着它們往外走。
房門被打開,李皎看着空無一人的院子,卻出了聲。
他面色淡薄如淺冰,聲線清冷如寒潭,漆黑的瞳仁裡什麼情緒也看不透。
口中問的卻是:“我知道有妖在。告訴我,浣衣房在哪?”
楚憐:?
妖衆:?
藏在暗處的妖們猶豫了一會兒,三娘隻叫它們看守李皎和楚憐,卻從未說過不能讓李皎出房門……
可誰能想到這貴公子模樣的青年,出門要求的第一件事是浣衣?
良久,一隻貓妖從陰影中跳出,對李皎道:“就在三娘寝屋不遠處,郎君随我來吧。”
麗春院北邊是舞伎樂工小厮的居所,許多掃灑浣衣等儲放工具之屋子本共用。
但虞素是麗春院的管事娘子,也是妖衆的上司,因此什麼都是獨一套的,包括廚房。這院落内的幾個屋子隻有虞素的侍女會進來,不怕李皎被外人看到。
不一會兒,浣衣房的房梁上、門縫邊、窗棂下都擠滿了大大小小的妖怪,它們探頭探腦地往裡看去,好奇地圍觀。
隻見青年那冷白如玉的手指穿梭在棉布之間,卻不顯突兀,因為他的動作實在太娴熟,娴熟到賞心悅目。
麗春院人、妖衆多,便配了專司其職的浣衣娘子,此刻妖衆們覺得,李皎的動作甚至比大多數浣衣娘子還要幹淨利落,雖隻是在浣衣,可青年神态之認真,如同鍛刀。
日中之時,李皎挂好了衣物,問過工具在何處後,又開始灑掃起院子。
此處院落雖專屬虞素,可終究是暴露于陽光之下,所以并未放着任何機密之物,真正重要的物件都存于李皎無法探查的密室中,因此被虞素吩咐着看守李皎的妖衆并未阻止他。
這青年是三娘綁回來的人,他既然甘為奴仆,它們又怎會妨礙?
日漸西斜,整個院落與各間屋内都被李皎仔細打掃整理,他的衣裳上原有數道撕裂,也被他縫補如初。
本是一身清貴之人,做這些事時舉止間便帶上煙火氣,卻不折損他的光風霁月,而是使他的氣質變得異常溫暖,連那冷峻的神色都變了另一種味道,那是沉默卻安定的忠誠。
月上梢頭,四處一片皎皎的銀白,虞素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裡。隻見那屋内亮着,燭火昏黃,透着暖意。
推門進去,就見楚憐縮在角落的地面上,兀自療傷,見了虞素還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視線漫不經心地移開,落到床邊的案幾上時,頓住。
虞素的瞳孔微微顫動起來。
這是一幅她太過熟悉的圖景,熟悉到她控制不住地遍體生寒。
隻見案上擺好了數道糕點,每一道都精緻無比。
而站在窗邊的青年撥亮了燈燭,晃動的燭光落在他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将那手鍍上力量感之外的暖意。
聽到虞素進門,他轉過身來,那雙黑曜石的眼眸望着她,漸漸亮起溫柔的笑意,讓他的眼角眉梢都似春水般醉人,眉心一點朱砂痣如誘人的胭脂。
“你回來了。”他柔軟的唇開阖,吐出安甯如冬日暖夜的話語。
“這些糕點,是你做的?”虞素沒有走過去,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是。”李皎點點頭。
見虞素不過來,他端起一個小蝶,走到虞素面前,溫聲道:“嘗嘗看,喜歡麼?”
“你到底想幹什麼?”虞素快要無法忍受了。
這樣的青年,太過讓她毛骨悚然。
為何他能裝作一切對他的折辱都從未發生過的樣子,如上輩子他們已成夫妻時般……對她露出這樣溫柔的笑,做這樣照顧的事?
一`夜`歡`愉後,他就瘋了麼?
她怎不知,他是這樣好改變的人?
聞言,李皎眨了眨眼。
他沉默片刻,随後垂眸注視着虞素,微笑道:“想取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