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萬千鳥鳴聲同時響起,身上綁着大朵大朵虞美人花的燕雀從打開的籠中飛出,如紅雲驟現。
那绯色花瓣随着燕雀的振翅紛紛揚揚而下,飄落到虞素的如葡萄酒般醇美的深紅色發間,飄落到樓中上百賓客手中,降下一陣绮麗無雙的花雨。
衆賓低頭一看,忽然發現每一朵花瓣上都寫着一行小字:“正月初七戌時,虞美人于麗春樓靜候君來,酬美酒,獻十舞。”
花枝招展的燕雀朝外飛去,将虞美人花帶往平康坊的四處,虞素的神念附着在花瓣上,她拉着紅綢從空中落下,風吹起她鬓邊深紅色的長發,露出她朝外望去的美麗眼眸,與當中的灼灼光華。
她看到,平康坊的各處酒肆之中,尋歡作樂的達官貴人手中微頓,好奇地撚起落在杯中的花瓣,随後饒有興緻地詢問身邊的女伴,屆時是否同去一觀。
她看到,後院中忙忙碌碌的奴仆小厮放下手中活計,撿起地上的花瓣仔細辨認,随後奔走相告,臉上盡是憧憬,也不乏遺憾——那一日,他們未必得閑圍觀。
她看到,長街中奔走巡邏的武侯不耐煩地掃掉卡到幞頭上的花瓣,他看也沒看那花,隻煩躁地問身邊的同僚:“還是沒有找到幽王的蹤迹麼?”
虞素眼角微彎。
找到她想要看的東西了。
“未。”同僚神色凝重,“隻得到消息,幽王最後出現的地方的确是平康坊,他必定還在平康坊的某處。”
武侯怒道:“平康坊那麼大,又有如此多不能探查之處,這要猴年馬月才找得到!屆時上面怪罪下來,還不知誰要被拉出去頂罪。”
“你少說兩句,認真做事!”同僚黑着臉喝止,“别還沒找到人,你的帽子就先丢了。”
“好好好。”武侯歎氣,收斂了怒氣,“說起來,這命令也是奇怪。既是要找高貴的皇子,為何生死不論?那不是有可能……找到死的麼?”
“聽說那位幽王本身就見不得光。”同僚搖搖頭,“你我微末小卒,還是不要多想了。”
馬蹄聲響起,街道的另一旁,一隊白衣人神色嚴肅地策馬過長街,為首的那女子手中羅盤轉動,她的眉頭越皺越深,幾乎要擰出一條刻印般的線來。
他們是官家的捉妖人,隸屬清正司。
而清正司丞,便是兼任國師的方瑕——大唐除了南山律宗祖師道慧之外唯一的元嬰期修士。
“李幽的位置在變動。”名為白雅的女子猛拉缰繩,“他已重傷瀕死,不可能如此流轉,有什麼人在做法幹擾羅盤對李幽的探查!”
“是人還是妖?”白雅的下屬問。
“不知。”白雅面色冰寒,“必須抓緊時間了。”
忽然,她目光一凝,對落到眼前的花瓣拔刀便斬。
“什麼東西?”怪異的感覺一閃而過,卻什麼也抓不住。
叫下屬收集那些花瓣一看,不過是普通的虞美人花而已。
上面一行小字,看完便知是舞樓花裡胡哨的攬客吆喝。
麗春院的舞姬虞美人,她也是聽說過的。
白雅疲憊地捏捏眉心,覺得自己真是太累了,以緻于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虞素從數裡之外收回了視線。
這長安看起來一切如常,暗處卻早已風起雲湧,因李幽的失蹤掀起驚濤駭浪。
皇家、清正司道士、宋清帶領的布善寺諸妖,都在找李幽。
他項上人頭,如今可值千金。
明明他被囚禁于冷宮時最為低賤、不值一文,一朝失蹤,卻人人趨之若鹜。
虞素諷刺地勾了勾嘴角。
也不知李幽恢複記憶後,會對此作何感想。
虞素卻不知,此刻被她在心中譏諷的李幽,正躺在平康坊的一處無名别院中。
陣法的幽光在他身下亮起,十三護法在周圍口念經文。
可無論他們如何努力,他們的王仍舊沒有睜開眼睛。
自從他們把李幽和李皎調換,布下層層僞裝、騙走追殺李幽的人,已過了一月。
但制定這一計劃的妖王卻自己出了岔子,幾日前忽然昏迷。
就在這時,鳥雀飛過别院上空,它們身上灑落下虞美人花的花瓣。
那赤色的花雨飄落,其中一片最灼烈的輕輕落在了陣中青年柔軟卻蒼白的唇角。
如同一個不經意的吻。
無人在意那片花瓣,因此它們也就沒有發現,青年纖長的眼睫忽然動了動。
素素。
一個名字忽然在青年的腦海中劃過,如流星般照亮了他被燒得枯焦一片的意識。
混沌的地獄火海中,李幽大口喘息着睜開眼眸。
他的目光穿過不息的業火,穿過地獄的黑暗,落到光陰之外。
那雙昳麗卻幽深無光的眼睛,忽然奇迹般地,一點一點,亮起微光。
是絕望得快要徹底瘋掉之人,墜入深淵之前終于抓住的一絲脆弱如花枝的希冀。
他眉心一點朱砂痣紅得似欲滴血。
素素,你在那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