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被押之人不是妖,命令脆弱的凡人入鑒妖陣與執行死刑無異。
能否從陣中活下來,全靠命格與運氣。
白雅本想跳過所有查證,直接對虞素動刑,好最大效率地驗明她的懷疑。
但宋清一言,便是将事實倒轉,說是清正司已查明所有,走到了最後一步。
而他所言,才是合乎律法的。
如今長安各處貴人與混進來的下九流都看着院中一切,此間不複方才的私密,白雅若敢在這時公然違律,她手中聖旨也保不了她。
她不得不忍下這口氣。
不過圍獵虞素的短短一刻而已,局面就被宋清反制。
如此敏銳的觀察與快速的行動,憑佞幸面首之身一步步爬到當朝正三品官的太常寺卿,果真好手段。
此刻,白雅可以選擇立刻認錯,不逼虞素進陣,再回頭對麗春院進行更多搜查。
也可繼續行刑,但若如此,便隻能放棄對麗春院的探查。
無論如何,宋清都能得到好處。
她自認棋差一着,面色難看到了極點,但她心中亦有執着與直覺,便冷笑道:“正如宋寺卿所言。”
“清正司已探明,虞素極有可能是妖。”
“請入陣中。”她再度轉向虞素,死死盯着她道,“倘若你問心無愧,為何不敢進去?”
“而你若為凡人,在陣中受的所有傷,清正司都可為你治好。”
虞素捏緊了拳頭,還要再争辯,宋清的聲音就淡淡響起。
“素素。”
“進去吧。”
于是,所有的聲音,都被掐死在了虞素的喉嚨裡。
她站在原地,握緊的拳頭緩緩放松,沸騰燃燒着不甘的心,也一點一點,涼了下去。
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叫她素素。
卻是為了讓她踏入刀山火海。
果然。
宋清會将她推入她本可以避免的危險之中。
虞素差點笑出聲來。
作為被他培養長大的接班人,她太明白此刻的宋清在想什麼了。
隻要虞素進入陣中,麗春院便可免了所有搜查,全身而退。
這裡是布善寺的第二個核心據點,一旦暴露,宋清就算不死也要蛻半層皮。
若虞素撐得住不在陣中暴露原型,那便皆大歡喜。
今後,她也在官家那裡變得徹底清白,成為對宋清而言更好用的棋。
而若虞素受不住,現了妖身,宋清也會有千百種辦法與她劃清界限,将她當成棄子,毫不猶豫地毀去。
這個男人愛她麼?
或許吧。
畢竟,他盡心盡力地教了她他會的所有東西,聲樂、舞藝、詩書、權謀、妖術、法術、魅惑,真心實意地想要她繼承他的一切。
凡人壽僅百年,但妖長命。
虞素是宋清指定的布善寺的下一個主人。
他甚至想要娶她。
且願等她答應,再娶。
在此之前,絕不冒犯。
可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将虞素推入火海,完全不顧她是否會痛。
他愛她,或許如鍛刀者愛刀,琢玉者愛玉。
若那刀禁得住火鍛,能成為更鋒利的兵器,他會更愛它,更珍視它。
可若刀不幸在一次鍛造中折了,它對鍛刀者而言,便成了合該丢棄的廢鐵。
他或許會遺憾,會懷念,但也僅此而已。
虞素緩緩擡眸,環視四處。
清正司的捉妖人拿刀對着她,宋清為首的布善寺妖衆在等她替死。
彙集在平康坊的上下九流緊張地看着她,有人面帶恐懼,有人目露懷疑,有人眼中甚至透出看熱鬧的興奮。
明明昨夜替他們攔住大妖,使他們免于死傷的,是虞素。
她身上重傷,到此刻也仍未好全。
他們卻都在期盼着她,去品嘗那千刀萬剮的痛苦。
無盡的憤怒與仇恨從虞素心頭升起,逼得她幾乎要露出啖人血肉的獠牙。
就在這時,莽莽衆生之中,一道她不熟悉但卻認得的聲音響起。
“三娘。”
“若你不願,便跟我走吧。”
捉妖人的刀立刻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他卻毫不畏懼,站如白鶴寒松。
虞素轉過頭,就看見了戴上了畫皮的面具的,完全變了個模樣的李皎。
可他的語調,仍是不改的堅定。
此刻,還似乎壓抑着什麼龐大的情緒。
虞素站在風中,靜靜望着他許久,最終,緩緩露出個略帶扭曲的笑來。
那笑容一點也不歡欣,反倒像是要哭了。
“不。”
“我要留在這裡。”
她的回答,也一如既往。
千夫所指中,虞素轉過身,緩緩踏入那透着寂滅之意的陣。
“我不是妖。”
她笑着,咽下從喉中漫出的仇恨的腥味。
新仇舊恨,将她永困地獄,若不飲仇敵之血,她便不得安息。
隻有留下,隻有蟄伏,才能讓她有足夠的機會去撕裂這些高高在上的狗豕的咽喉!
一息後,陣法的光芒大盛。
少女的慘叫驚起院子所有雀鳥,帶着無盡的驚惶飛向陰沉的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