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允道:“臣才疏學淺,不敢當盧閣老此譽。”
盧宥笑道:“小顧莫要太謙了。”
顧允道:“援軍已至,蠻夷鄙人,何敢于吾土斬吾使,臣三言兩語,不過讓他們知懼而已,盧閣老以為呢?”
盧宥含笑點頭:“這是至言,我天朝上國之威,蠻夷鄙人自是深懼的。”
慶嘉帝猛地起了身,抓起茶盞往地上狠狠一擲:“這群邊蠻畜生!竟敢在朕面前坐觀城池!援軍來了,必要殺得片甲不留!”
慶嘉帝修道十幾年,平日端的是閑雲野鶴,氣度出塵,尖利吼聲在殿内回響,小宦官從未見過這陣勢,吓得直打戰。
少頃,慶嘉帝重重喘了幾聲粗氣,坐回了禦座:“顧允,起來罷。”
顧允起了身,一刹卻又摔了下去,慶嘉帝吓了一跳,手将呂義一指:“看看怎麼了?”
呂義快步走上去,連喚幾聲,又掐人中,顧允微微睜開了眼,張了張口,一時沒有聲音。
呂義忙向慶嘉帝道:“萬歲爺,快請太醫罷。”說着“哎呀”了一聲。
慶嘉帝道:“怎麼了?”
呂義往顧允手上睃了睃,歎道:“奴才看,顧尚書是太累了,連手上也破得沒一處好地方,真是在蠻子那裡,吃了不少苦頭了。”
滿院殘陽緊鎖,已染秋意,窗前盧仕榮負手而立。
“蠻子已退兵兩日了,”梁尚書在身後賠笑道,“即刻就要整頓軍務,盧大人,你看?”
盧仕榮正聲道:“蠻子來犯,萬歲爺是震怒的,退兵時,你也沒讓營兵去追一——”
梁尚書急聲道:“這不是盧——”
盧仕榮一回身厲色道:“我說什麼了?我又不在兵部任職,軍中一幹事務當然是你與部中人商議,現下延誤了軍機,你要怪到我頭上?”
梁尚書朝地上一跪,磕頭有聲,急得話也說得直白露骨:“這幾年我一直對閣老是忠心耿耿呀,現下不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出去頂缸呀!”
盧仕榮一擡腳便往外走:“梁尚書,你放心,黃泉路,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
梁尚書癱軟在地。
殘陽裡,周壽踱進了書房,盧宥笑道:“來了。”
周壽往太師椅裡一坐:“明兒我就回大同了,今兒來看看閣老,辭個行。”
小侍女端上茶來,周壽掃了一眼:“閣老這裡的人就是水靈呀,花骨朵一樣。”
盧宥笑道:“你喜歡,帶走就是了。”
周壽哈哈一笑,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那我就收下了。”
盧宥笑着呷了口茶:“自古美人送英雄嘛,你啊,這次是立了大功了,京師戒嚴,頭一個趕來勤王,蠻夷退兵,率軍追擊,也打得他們落荒而逃啊。”
周壽笑道:“都是給萬歲爺辦事,閣老這麼忠心耿耿的好榜樣,我們這些人見了,怎麼能老着臉不舍命呢。”
盧宥指着案上錦盒笑道:“碧虛觀裡請來的辟邪香,最驅邪祟,胡真人親手裝的,你回大同帶上罷。”
周壽忙離座上去雙手拿了,收進袖裡,想了想,笑道:“就是顧允,這事沒給閣老辦好,我的錯處,不過,我讓那幾個人等在道上,隻是以防萬一,誰料他還真從蠻子那裡逃出來了,我那幾個人也沒要成他的命。”頓了頓,“閣老,你說,蠻子怎麼就不殺他呢?萬歲爺也不疑心?”
盧宥笑道:“他話說得好,還在萬歲爺跟前倒了,呂義也幫他說了幾句。”
“這幫不男不女的閹人!”周壽厲聲罵道,“不相幹,顧允我記得,本事是有幾分,可他才多大年紀,同閣老怎麼比,閣老想捏死他,還不容易。”
盧宥笑了一笑:“丈夫未肯輕年少呀。”
周壽蔑然一笑,草草拱了拱手:“閣老,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攪了。”
盧宥親自将他送到書房外,折回去,盧仕榮冷笑着走了出去:“爹,一個草包,你客氣得也太過了。”
盧宥背着手踱到座上:“你沒見過他進宮的情态,草包不草包,有沒有才幹,說到底,有什麼打緊?還是看天心啊。”
盧仕榮不則聲,少頃,死死咬了咬牙。
盧宥道:“總有時機的,仕榮,徐徐圖之。”
零星幾處金黃聚在碧葉裡,雲輕籠紗,一弦月朦胧。
地上餘熱散了,晚風清涼,院中擺着張大桌,“蘇大人,我們都敬你一杯!敬你幹了大事!”
酒杯齊刷刷送過來,蘇曉笑着舉杯一飲而盡,桌上都是左右鄰舍,那幾日見她不在,又從成衣鋪掌櫃那裡聽了什麼話,一緻合計她是去幹了大事,鞑靼人一退,大家喜氣洋洋的,定要擺下一桌酒請她。
王大嬸歎道:“蠻子可算走了!他們在那會,我是整宿整宿睡不着呀,好在後頭兵來了,蠻子也就跑了。”
李二哥砰砰地拍桌:“你們就是不曉事!蠻子那是跑了麼?!那是搶飽了回去了!說來真是可氣,那麼多兵在京城内外,就讓蠻子大搖大擺來了,大搖大擺地走,好在萬歲爺聖明,把那個狗屁兵部梁尚書砍了腦袋!”
王大哥激憤道:“對對對!我還去瞧了,還有一個什麼烏龜官兒,叫楊誠的,也被咔擦了!”
蘇曉默了默,擡頭望月:“那位楊誠,我見過的,他是好的。”
唐貞訝道:“那萬歲爺怎麼還要殺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