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蘇曉便起身去廚肆熬粥,有一搭沒一搭往竈膛内加柴,還在思索昨夜聽到的話。
小葑走了進來,蘇曉回過神,放下鉗子,掀開蓋攪了攪,粥熟了,盛上兩碗,小葑從櫥櫃裡端出一碟蘿蔔絲,粥燙嘴,吃得人冒汗,小葑擱下筷子,忖了忖,将蘇曉一拍。
蘇曉随小葑走去前院,她指了指東廂,又擡手朝廚肆那指了指,接着比劃出個吃面的樣子。
蘇曉緩緩點了點頭,原來顧允是同小葑學的煮面,可她并不奇怪,像他這樣穎悟的人,想要學點不會的東西,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小葑見蘇曉不為所動,不免有些怅然。
蘇曉回房收拾包裹,一早出了蘇州城,這是昨日說好的,她去楓橋鎮上的客棧住,等梅晖之的人來找。
“這山塘街,就是從阊門到虎丘一帶,總共七裡路。”林子恪搖着泥金折扇,春風滿面,“街上茶館酒樓是不少的,但要論風光,還是街邊上的山塘河更好,尤其是今日這樣晴好的天氣,诶,不如去河上看看?”
天上一輪白日,灼燙得令人發暈,顧允收了目光,看了身後長随一眼:“讓他回去。”
林子恪笑道:“怎麼了?”
顧允道:“為什麼他要跟着我們?”
林子恪笑了:“好,讓他回去,就我們兩個人走。”
鎮上一道大街,蘇曉掮着包裹,一步蹭着一步地走。
打眼一間賣折扇的鋪子。
顧允頓下步子,林子恪跟着停下:“哦,聞英,你想進去看看?”
顧允往鋪子裡走,夥計笑呵呵迎上:“兩位客官,要看點什麼呀?我們這的扇子,不少都是蘇州城裡有名的才子佳人題的字畫呢。”
顧允走去櫃台前的椅子裡坐了,這才擡頭看去,牆上琳琅滿目的扇子,花鳥山水,真草行楷,色色俱全,角落裡一把竹骨棉紙,錄的《節婦記》上一句戲文。
多情怎似無情好,斷了情絲自逍遙。
蘇曉仰頭望着扇子,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
夥計笑道:“爺是要這把扇子麼?”
“不要。”
“不要。”
出了鋪子,走出一截子路,顧允又頓下了,林子恪張望一眼,邊上一家茶館:“聞英,想歇歇了?”
顧允不答話,卻慢慢地弓下了身子,手捂在胃脘上,林子恪道:“聞英,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兩人進了茶館,林子恪抛出一枚銀錠,夥計一溜煙送上一壺熱茶,倒了一碗遞給顧允,才接過,卻從手上一滑,猛地一聲厲響驚心。
林子恪吓了一跳,顧允擡頭望過來,臉色慘白如紙:“我走不動了,你能把我的藥,拿過來麼?”
林子恪連聲道:“好好好,聞英,你再撐一會,我給你把藥送過來。”
林少青下了馬車,園門前,一列兵士赳赳,默了少頃,含笑上前拱手道:“諸位官爺,這裡是出了什麼事?”
一個兵士掃了他一眼:“你是什麼人啊?”
林少青笑道:“這園子住着的林子恪,是我的兒子。”
話音未落,遙遙馬蹄聲動,林子恪在林少青身前勒了馬,向着門口陣杖,茫然道:“爹,你來了,這是出什麼事了?”
林少青盯着門口:“爹也不知道。”
林子恪一轉眼,門内走出來的赫然是梅晖之,身後兩個皂隸押着梁善,見着他們,即刻扯着嗓子喊了起來:“老爺!三爺!冤枉呀!”
林子恪幾步趕過去:“梅晖之,你這是在幹什麼?”
林少青厲聲道:“林子恪,不得無禮!”說着近前揖身笑道:“草民見過梅大人,敢問梅大人,草民這管家是犯了什麼罪過?”
梅晖之并不看他,隻向林子恪一擡手:“押下。”
兩個兵士應聲将林子恪雙手反剪,林子恪不住掙紮:“幹什麼?這是幹什麼?憑什麼抓我?梅晖之,你憑什麼抓我?!”
梅晖之道:“林子恪,有匿名檢舉你私造禁服,你這園中,我已搜出了一件織金夔龍袍。”
林子恪呆了少時,額上青筋暴起:“你放屁!哪來的龍袍!這是陷害!梅晖之,是你陰我!”
梅晖之漠然道:“東西已搜出來了。”
林子恪望向林少青叫道:“爹!爹!”
梅晖之這才看向林少青:“你是他爹,也同我們走一趟罷。”
林少青低下眼,緩緩撫平袖口:“好。”
林子恪被押去大牢,林少青随梅晖之到了一處花廳,“你就在此坐一會,”梅晖之道,“待會會有人來。”
林少青緩緩點了點頭,梅晖之走了,門一合,廳内立時暗了下去。
約莫等了兩刻鐘,門才又推開了,林少青站起了身,也經了二十餘年雨打風吹了,望着那一步一步踏進廳堂的绯袍玉帶,那麼年輕的一張臉,竟而心驚。
林少青定了定神,擡手揖身:“是顧大人罷,草民見過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