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岚醒來的時候,身上那股不适令她有那麼一會兒仿佛以為自己根本沒有穿越,而是身在現代放長假機票高鐵統統售罄,最後隻能在綠皮硬座上搖晃幾十個小時,每一根骨頭都呻吟着酸痛不堪。
她眼還沒睜,先難受得嘶聲吸氣,剛發出動靜就聽不遠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腦袋仍混亂着不知身在何處,但總習慣性覺得自己是獨居,房内不應有旁人的葉青岚本能警覺,頓時更努力着讓自己快些清醒,不料身體稍一動身側突然一空,整個人直接翻下去,不由發出一聲短促尖叫。
發麻的手腳不聽使喚,但她也并沒有因此就臉着地,那窸窣作響的方向聞聲瞬間有人飛身而至,一雙有力的手臂赫然攔在她與地面之間,葉青岚騰地睜眼,映入眼簾是一片眼熟的白色衣襟。
她的太陽穴枕在對方胳膊上,隔着衣料能隐約感覺到下面恰到好處富有彈性的肌肉,葉青岚茫然的視線上移,看見了林驚羽從驚吓剛轉為如釋重負的臉,見把人及時接住沒摔在地上,他便松了口氣,雙臂往上一擡,她整個人就從橫躺變為直立,屁股也順利重新坐回了矮榻上。
葉青岚頭痛欲裂揉着額角,這才慢慢回憶起了自己怎會睡在這沒狗窩大的破地,重新打量面前的林驚羽,看他目光明亮身姿挺拔站在跟前,那件讓她吭哧吭哧洗淨的外袍也穿回了身上,衣衫整齊神清氣爽的,分明已沒半點迷離醉意,看樣子連齊昊留給她的那什麼醒神丹,似乎都不是非得服下了。
正愣神,忽地一陣清香撲鼻,是林驚羽順手從旁邊小幾上倒了杯茶水遞到她嘴邊,葉青岚呆了呆,然後才想起低頭,也不接過來幹脆就着他的手“吸溜”了一口,清涼下肚總算驅散大部分倦怠,擡起頭來對他笑了一下:“謝了啊。”
“不必客氣。”林驚羽半垂的眸光比以往更顯得溫和,眼中柔光潋滟,蘊着淺淺笑意與她對視,說道:“何況本就是你先照顧了我一夜,要謝也是應當我來說。”
“啊哈哈。”葉青岚心虛移了移眼神,心說所謂的照顧如果是指先色心大起捏人家胸肌捏到舊傷複發,然後亡羊補牢又給治好這件事的話……那她可确實不好意思承這份感謝,接着偷偷瞟林驚羽好幾眼,發現他用堪稱純淨的目光在望着自己,葉青岚眼珠一轉稍微思忖,帶着僥幸試探問道:
“那個,昨夜的事,你還能記起多少?”
“從飲酒之後便全無印象,醒來已是清晨。”
林驚羽眼神清澈而真誠,回答得幹脆利落沒半點猶豫,顯然是無半分虛言,然後緊接着一愣,後知後覺意識到她既如此問了,說明昨夜必定發生過什麼,頓時眼眸連眨露出慌亂之色,語氣不安:“莫、莫非是我昨夜失态,言行間有所冒犯?”
葉青岚一凜,斬釘截鐵打斷他的自我懷疑:“沒有!”
“咳。”她清了清嗓子,自覺剛語調太急切嚴肅有些不合适,為了使林驚羽安心便重新調整,盡量讓自己神态顯得誠懇可靠,說道:“我是說,你酒品挺好的,醉了就隻是呼呼睡大覺,我那會兒本想找齊昊把你帶回去,但他說怕你們龍首峰有賤人向蒼松師伯告一狀說你酗酒,會害你挨棍子的,于是找了這麼間空房來讓你過夜了,就這麼簡單。”
林驚羽:“……”
他咋不信齊師兄嘴裡會冒出“賤人”這種詞,原話肯定不是如此,被眼前這家夥給添油加醋得不成樣子,還是别去計較那些細節了,反正也不是聽不懂。
“竟也勞煩齊師兄……知道了,之後我尋機會向他道謝。”林驚羽頗不好意思錯開視線,苦笑了一下,一半是因剛得知師兄也見到自己狼狽醉相而難為情,另一半又似萬分慶幸,從她口中聽到他隻是睡了一夜并未酒後失德,總算放心了。
好,已排除一種,既然他自己沒有撒酒瘋的話……林驚羽如服下一顆安定丸将心踏實落了下來,表情緊接着忽一變,看着葉青岚的目光摻雜了些深沉探究:“那麼,可否允我一問,在我昏睡時,你、你可有……對我做些什麼?”
他是緊咬牙關才把最後幾個字講出口,說到後面窘迫得耳朵都紅了,卻不知為什麼非頂着無地自容的羞赧硬是要厚臉皮發問,葉青岚聽得大驚失色騰一下睜圓眼睛,屁股差點從矮榻滑下去:
“不是,你、你你——你怎麼想的,能問出這種問題啊?!”
這還是她那純情羞澀的小帥哥嗎!不是說好的隻有酒後狀态才會坦率直白得可愛,清醒過來難道不該恢複成平日的倔強驕傲模樣——正确的發展難道不應該是,即使猜到被她趁人之危揩了油,也隻會腼腆地保持沉默,把一切爛在肚子裡自行消化……卧槽可為什麼他居然問出來了!這家夥吃錯藥了嗎?!
她這一慌反而凸顯了林驚羽的鎮定,少年執着而專注灼灼注視葉青岚的雙眼,她欲側頭躲避他便橫跨一步再度迎上,眸光閃閃堅持逼問:“你隻需回答,有或是無。”
“這個、那個……”
葉青岚張口結舌,手不自覺比比劃劃,尴尬地胡亂狡辯:“就是,這個事情它不是簡單一兩句話能說明白的哈……而且‘做了什麼’也是一個,嗯,非常不明确的說法,那麼首先,我們要界定一下這個概念具體包含什——”
“不必了。”林驚羽冷笑着截斷了她的無用廢話,眼眸敏銳眯起仿佛已洞察一切,居高臨下俯視在榻上快要縮成一團的她:“無須多言,答案是有,對嗎。”
都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葉青岚死到臨頭般咬牙一閉眼,全當死豬不怕開水燙默認,心下卻滿是疑惑不解:他逼着她承認了,可是然後呢?毫無疑問林驚羽也喜歡她,總不至于被鹹豬手一下就惱羞成怒至此,又不可能得知被非禮了便要拔出斬龍劍劈了她,那打破砂鍋問到底意義何在,這是搞哪一出呢?
她一直認為林驚羽的心思是極好猜的,從他還是個半大青澀少年時起,便習慣于一眼掃過去就将對方心中所想看穿個七七八八的優越感,結果突然來這麼一下死活想不通的,這種發展走向忽然變成了未知、沒法再掌控全局的感覺,讓葉青岚苦惱又忐忑。
忽然,她落在身側的左手背讓一隻溫熱修長的手輕輕覆上,葉青岚不禁顫了一下,擡眼再看林驚羽,意外發現對方臉上方才的冷肅淩厲竟已盡數褪了個幹淨,将那隻緊張微汗的小手攏在掌中,漆黑的眸中星芒熠熠,蘊藏萬般柔情。
見葉青岚呆滞望過來,林驚羽嘴角上揚,略顯腼腆但眼神溫柔堅定,耳尖微紅彎腰向她靠近些許,低聲說道:“待七脈會武結束,我便去求師父到風回峰提親,可好?”
……
葉青岚:“………………”
????????
啊???
風太大她沒聽清?說的什麼東西?是中文嗎哥們兒?
………
她覺得自己的面部可能已經變成了暴走漫畫表情包,緩慢地、緩慢地把手從對方的掌中抽回來,然後擡腿,整個人爬上矮榻,最後——手腳并用嗖嗖退到牆角,緊緊抱住自己縮成一團,對正呆愣她如此反應的林驚羽投以驚恐萬狀的眼神。
林驚羽:“………………”
他前一秒還溫情脈脈的神情瞬間低落下去,悶悶不樂乃至挂上幾分委屈:“為何不願?”
“不是,老鐵,我說。”葉青岚依然滿面驚悚,雙目瞪得像倆乒乓球:“所以在你看來,昨晚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啊?以為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不是,能不能講清楚,在你心裡我究竟是個什麼形象,至于這麼畜生不如、喪心病狂嗎?!?!”
——所以她剛就說了,要明确一下“做了什麼”的具體定義啊!誰讓他随便打斷不聽人講話自顧自腦補,這不尼瑪誤會大了嗎!
“不是!”林驚羽也急了,“我自然沒将你當作那等、那種人,也并未以為你我已……已發生什麼,隻是——”
隻是,那真的是他長久以來心之所願,而絕非誤以為兩人已有肌膚之親的一時沖動順水推舟,在很早以前他就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想與她……
“我立地發誓如有欺瞞,天打雷劈。”葉青岚語速飛快擡高音量,一臉吓壞了的表情硬是蓋過他的,大聲澄清:“我承認昨晚确實占了你的便宜,但絕沒有發展到那種地步——申明一下,你的貞操和初吻都還在的好吧,我可沒動啊!”
林驚羽:“……”
……講真,這倒真出乎他的意料了——咳,說的當然不是前者,作為修道之人,元陽有沒有外洩這種事他自己就能感知察覺,但沒想到的是,合着他毫無反抗能力在她面前躺了一夜,她卻親都沒親一下的嗎……
葉青岚嘴角抽搐:“……不是,你那是什麼表情,怎麼感覺你怪失望的呢?”
林驚羽嗖地把臉側了過去,瞬間面無表情假裝面癱,語氣硬邦邦的:“罷了,既然不願,便當此事從未提過。”
“時候不早,若再不去雲海擂台那邊露面,隻怕師父要生疑,我先走了。”
到底是心高氣傲的少年人,被直截了當地拒絕顯然挫傷了林驚羽的自尊心,幹脆鬧起了别扭給她冷冰冰的臉色看以示抗議,這做法與五年前根本是别無二緻——說的是草廟村尚在那時,還是屁孩的他向還沒被現在這個葉青岚頂号的原主示好邀請一起玩耍,結果吃到閉門羹,便小心眼記仇記了長達三年那件事。
臨走前,林驚羽還在門檻突然停步,頭也不回陰陽怪氣冒出一句:“順帶提醒一下,你最好隔段時間再出發,以免叫人看見你我從同一間屋出去……敗壞了你的名聲呢。”
說罷他就毫不留戀大步走出門去了,留葉青岚地鐵老人手機表情包皺眉瞪着房門,嘴唇一動,無聲念出兩個字:神經。
搞什麼啊,突然求婚吓死人的是他,沒如願就發脾氣的還是他——雖也不是不能理解,根本矛盾在于她本人擁有在這個世界身為異類的觀念,原住民認為男女相戀成親乃天經地義,換做田靈兒被齊昊求婚鐵定喜極而泣,隻有回家向爹娘撒潑打滾要答應的份兒,怎可能不同意呢。
而自己這一聽就吓得毛骨悚然那德行,在林驚羽那勢必理解成了她不夠喜歡他才不願嫁,殊不知讓葉青岚汗毛倒豎的重點,是她一瞬間就想到了照此發展下去的劇情——在這封建背景之下,女人成親是要搬去丈夫那邊的,大環境如此就算你不樂意也得被迫樂意,而她一想到自己可能被曾叔常以“潑出去的水”之名掃地出門攆出風回峰,從此就變成“龍首峰的人”,人生地不熟寄人籬下,還要天天看蒼松那張臭臉……噢myladygaga這太恐怖了,光是腦補一下就想上吊,真那樣就毀滅吧,不活了家人。
不過說到底也是杞人憂天了,想想也知道,蒼松才不可能為林驚羽上風回峰求親呢,那麼為小孩心理健康着想,她自覺做法還是正确的,至少她不會說什麼難聽重話,總比讓林驚羽被他師父一頓臭罵來得溫和多了吧……
哎,接下來該思考的是,她要怎麼才能潛移默化扭轉一下他那落後封建浸入骨血的三觀,調教得能夠讓林驚羽理解她的想法,咱們談戀愛歸談戀愛,兩個人在一起開心不就好了嗎,就别講結婚那麼晦氣的事情了呗。
當然,如果到最後也是個談崩無法達成一緻的結局,對方若堅持迂腐舊思想,不成親就是在耽誤彼此之類的,那她隻能再仔細思考下,這個對象自己是不是非得要處了……
……
昨日才被罵過胳膊肘往外拐,葉青岚今天當然不敢去陸雪琪對戰張小凡的台下——縱使明顯那邊人氣旺盛是另一擂台的三倍多,也隻能乖乖來到齊昊和曾書書的比試現場,擠進人群努力靠近風回峰大部隊,向曾叔常的椅背鞠了一鞠:“師父。”
——師父師父我來了哦,我這次沒有去張小凡台下哦,可不能再訓我了!
“嗯。”曾叔常沒回頭應了一聲,也頗滿意她知錯就改:“來了,看你師兄比試吧。”
葉青岚表現得乖巧安分應下,腳下挪了挪尋個不怎麼擠的空隙剛站定,身體一側便莫名有輕微針刺般異樣感,像是被人帶着怨念死死盯着,她猛一扭頭眼神搜尋,發現方向所在正是龍首峰那群人,林驚羽一襲白衣傲然立于蒼松道人身後,山風吹過衣擺潇灑獵獵作響,極為俊美的容貌在衆多龍首峰弟子中亦是赫然醒目,隻是眉眼冷峻面無表情,跟天山雪蓮似的擺出一副高冷臭臉那德行,冷若冰霜的程度竟仿佛跟陸雪琪有得一拼。
當她望過來的時候,林驚羽早就收回視線,漠然的目光正投向擂台,好似從未移動過分毫。
葉青岚:……擦。
臭小子裝什麼裝,穿着她辛苦洗的衣服在那凹造型是吧,竟然還敢給老娘臉色看,有能耐扒下來别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