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不止林驚羽情緒不佳,她也憋一股火無處發洩,幹脆翻個白眼腦袋轉回去,打定主意再也不往那邊看了。
鐘鼎齊鳴,這場萬衆矚目的半決賽正式開始,開場沒多久葉青岚就老是從身後那另一座擂台聽見傳來此起彼伏的觀衆驚呼,可就算心中忐忑在意張小凡被陸雪琪揍成了什麼樣子,當着衆同門和師父面也不敢回頭伸脖去看,很是煎熬維持着腦袋面向前方的對決。
此時還無人知曉,張陸二人的戰鬥表面是兩個年輕弟子,實際隐藏之下的本質竟是一對恩怨糾纏千年的絕世法寶決戰——天琊和噬血珠,兩件老冤家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都激動到恨不得擺脫各自主人的控制,暢快淋漓地拼個你死我活。
那邊激烈精彩到都已經開始飛沙走石咣咣拆擂台了,與之相比,這邊齊昊與曾書書過招過的則堪稱一片祥和,寒冰劍的冷冽白光與軒轅紫芒在台上你來我往,一個沉着冷靜寒氣逼人,另一個道法靈動飄逸如風,雖自然誰都不曾放水雙方鬥法不休,但也都是心中各自衡量進退有據,主打一個全力以赴但不下死手,稱得上是賽出水平、賽出風度。
可能這才是理想狀态七脈會武高端局應當有的樣子,都是同門何必魚死網破喊打喊殺,曾叔常和蒼松亦看着台上比試頗為贊賞時而點頭,短時間内倒很難觀望出誰更勝一籌。
隻是不知為何,人們漸漸覺得難以看清台上二人的動作,與之相對,明明不見齊昊和曾書書有多奮力拼命,寒冰和軒轅的仙劍靈光卻是顯得越來越明亮難以逼視,而後,人群中終于有第一個人發現了問題所在,詫異擡頭望着不知何時陰雲密布的天空:
“哎,怎麼回事……天黑了?”
——轟隆!
回應他的,是從另一座擂台上空傳來震天動地的雷鳴,此時分明是清晨,整座雲海平台卻在片刻之間被濃滾烏雲籠罩,期間電閃霹靂狂風大作,陰沉漆黑的濃雲在這座巍峨聳立的通天峰上空形成一個漩渦,其中心……正對準了那座在陸雪琪與張小凡對決中被拆得七零八落、已搖搖欲墜的擂台!
這邊本就數量遠少于對面的觀衆人群,這下更有越來越多的青雲弟子面帶驚愕扭頭望向遠處那一場已完全不該是“年輕後輩切磋道法”該有的規模、不知何時早就成了生死相搏局面的戰鬥,千瘡百孔的擂台再無可站立之處,那兩人早就雙雙懸離地面禦空而立,滾滾鳴雷在上空翻湧,仿佛一道蘊含無匹巨力的閃電即将落下,目标正是那淩空白衣女子手中的藍色仙劍。
兩脈衆弟子倒吸涼氣,并未觀看這場戰鬥的他們之前都專注于自家風回峰對龍首峰比試,竟這會兒才發現——天琊,不知何時,出鞘了。
便是連台上決戰正酣的齊昊與曾書書,都不約而同因這天地變色的異動短暫分心——有那麼一瞬,他倆都差點以為是有外敵攻上山來之類,都要各自收回法寶飛身下台了,随即發現台下同門隻是紛紛背過去嘩然而無一人禦劍飛起,才得知虛驚一場并非門派遇襲。
身為本脈各自的年輕一代活招牌,兩人還都是以八面玲珑風度翩翩聞名之人,前面都已停手收招,自然誰都不好意思趁機偷襲行那無恥手段,各自站定在擂台兩端,曾書書又看了一眼那片震撼雷雲,以及台下已無一人面向他倆的冷清之狀,向齊昊眨了眨眼:“要不,中場休息,一塊看完再繼續?”
這一出整的,他二人的風頭可算是被人搶得一絲不剩了,齊昊也面露苦笑:“曾師弟言之有理。”
别說觀衆,就連他倆的親爹及親師父都站起身背過去看另一場比試了,皆是目不轉睛緊盯那年紀輕輕施展出青雲無上真法的奇才少女,眼裡盡是掩蓋不住的驚歎。
這時,人群忽又一陣小範圍騷動,卻是從那些風回峰弟子中傳來,隻見一個身量嬌小的女弟子面色慘白不住發抖,仿佛因道行不夠而直視了這天地為之震動神威被吓得肝膽欲裂,頓時瞳孔劇縮雙臂抱頭,不受控制發出陣陣凄厲尖叫。
“青岚?!”
高台之上能第一時間俯視全局,一下就認出那聲音的曾書書大驚失色險些沖下去,萬幸讓齊昊一把攔住——兩人自己雖約定暫停比試稍後繼續,可真讓他跳下擂台就等于直接棄權了,曾書書也反應過來,心有餘悸同時誠心感激:“呼——多謝齊師兄。”
“葉師妹!”“葉師妹怎麼了?!”
風回峰那邊亂成了一鍋粥,人人都知道他們的小師妹當年以神志失常癡傻之态被帶到風回峰,可幾年下來見她恢複極好與常人無異,都早就把這事抛之腦後不放心上,誰料到她竟在此時突然再次崩潰——換做□□傷痛尚且知道如何救治,可這瘋病複發誰也無法,一時間個個驚駭沒了主意,就連曾叔常本人也沒能立即想出應對法。
更甚至,因葉青岚身為唯一女弟子,平日又都叫師父耳提面命嚴禁騷擾小師妹,她這一倒,那一圈男人反倒紛紛騰開地方沒一個想起來伸手去接,眼見就要讓其摔在地上,曾叔常自己卻被一群人隔在圈外,眼看援手不及——
然而,竟有人動作比他這個首座更快,刹那間衆人眼前隻見清澈碧芒一閃,既然人群密集擠不過去,居然幹脆就祭出法寶硬是從一堆人腦袋頂上飛身掠過,一道白衣身影宛若遊龍瞬間降在空地之中,将倒下的少女飛快抱住,人也順勢下蹲單膝着地,讓其安穩躺靠在自己懷中,緊摟着她急切呼喚:
“葉青岚,葉青岚!你醒醒——!”
……
在萬鈞雷霆劈下來一刹,在那一刻的葉青岚眼中,陸雪琪舉劍向天風中搖曳的身影即刻扭曲了,不,甚至不止——整座通天峰雲海都在她視野裡融化變形,看到的場景赫然變成了多年埋藏在心底被塵封掩蓋之畫面,因目睹同一招神通廣大的道家神術蓦地喚醒重現,是不屬于現在這個她的,那個死在五年前“葉青岚”的記憶:
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發生在破敗草廟附近,那兩個不知為何出現在草廟村、皆是一身道行非同小可的不速之客,二人之間爆發的驚天激戰——
……
神劍禦雷真訣。
“她”聽過那無上道家真法的名字。
就在那渾身上下包裹在黑袍中的神秘人施展此術,劈向對面身着袈裟的老僧時,老和尚瞪大雙眼愕然脫口而出的,便是這幾個字。
以及一句,當時聽來不明所以,如今恢複記憶頓令葉青岚驚懼交加、透骨生寒的話語:
“你竟是青雲門下!”
………
“啊——!”
她在驚呼之中倏然恢複意識,五感尚且麻木遲鈍不知發生什麼,卻蓦地在第一時間嗅到熟悉的氣息。
沾着清冽好聞、仿佛落雪與松針混合而成香氣的結實胸膛,正挾着透過衣衫的溫度緊緊貼合她的側臉,葉青岚都聽到了胸腔裡咚咚有力的心髒跳動,頻率極快甚至節奏有些淩亂,昭示它的主人此刻慌張不已的心緒。
雖然還是頭暈眼花,但她忍不住牽了牽嘴角,哪怕眼前仍五光十色迷離恍惚,卻都不用等恢複視力,也已經知道這是誰了。
葉青岚努力調動喉嚨肌肉,盡力試圖說出話,很想對抱着她的林驚羽說:
别慌,她沒事的,倒不如說……自己有重大消息急着要告訴他——他少年時遭遇的那場慘案,一直以來被林驚羽視為夢魇、同時亦是推動他督促他拼命修煉步步攀升的屠村之災,就在剛剛,她有線索了……
——砰咚!
但就在開口的一瞬間,一陣難以名狀的極度恐懼突然席卷整個身軀,如一隻無形的手穿過身軀直接攥住了葉青岚的心髒,原因不明來源不明一切都一無所知,唯有本能的求生欲在她腦中警鐘長鳴,向大腦傳遞了一道毛骨悚然的訊息:如果她在此刻說出想起了什麼樣的記憶,那麼——自己将無法再看見明天的太陽。
冷汗轉瞬浸透她全身衣衫,葉青岚腦中嗡嗡心有餘悸,緊接着無法抵抗的疲憊淹沒了她,徒勞喘息數次最終頭一歪,再次暈厥在了白衣少年的懷裡。
……
蒼松道人注視着那場發生在風回峰人群中的小小風波,黑漆的眸光之下暗潮洶湧。
在那女弟子抱頭尖叫倒下時,他亦電光火石之間察覺其中關竅,頓時面上肌肉抽搐,有那麼一瞬幾乎壓抑不住驚懼之下條件反射洩露的殺氣——若那草廟村遺孤當真記起什麼,縱使屠村非自己所為,卻終究發生在同一夜,道玄遲早要知道有個使出神劍禦雷真訣之人那晚出現在草廟村——要知道青雲兩千餘衆能施展此術不過寥寥十幾,如此小的範圍,實在不妙……
如此隐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就在蒼松腦中浮現今夜将七尾蜈蚣神不知鬼不覺送入那女弟子屋舍念頭之際,不自覺透出狠戾之色的雙眼卻在下一秒瞳孔收縮——
隻見他最鐘愛的小弟子從自己身後嗖地掠起,毫不猶豫禦劍沖向風回峰人群,義無反顧奔向了少女。
斬龍碧芒、白衣翩翩,縱使此時的林驚羽并未學到與那把神劍相配的斬鬼神,蒼松卻心神大震——他竟是在這一刻,從那疾馳而去的白影上,仿佛看到了……
并不僅僅是幾分像,而是——那一往無前奮不顧身之勢,赫然如那人神魂附體,于此再度降臨人世!
他死都忘不掉的身影啊……
……
若那女子真的死了,自己這徒兒定是要傷心欲絕吧,他連性子如那人一般重情重義,若因此遭遇噩耗也必然受到打擊更甚常人,不排除最壞的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哀莫大于心死。
……
罷了。
蒼松頹然閉上了眼。
說到底,他憎恨埋藏于心的隻有道玄一人,雖然也惱火葉青岚此人奪走徒兒全部心神勾得林驚羽魂不守舍,但終究那隻是個無辜的年輕後輩,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動手。
再觀察一陣吧,若她真的成為擋在自己籌謀大計前的那顆絆腳石……真有那一日,再殺也不遲。
……
而與此同時,腦中萬般思緒翻湧的他并未注意到,除了自己望着被風回峰弟子包圍的林驚羽之外,另有一人在注視着他。
曾叔常先前沒能第一時間趕到自家徒弟身邊,後來見有人搶先也就放棄了進入人群,而是在圈外默然将這場變故盡收眼底,目光在自己那被人抱在懷裡的徒兒與神情變幻莫測的蒼松之間稍作巡回,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