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無邊的石塊上,懸浮着九具蒼老的石棺。所有棺材都被澆注,形成了最密封的空間。這碩大蒼老的石棺并排懸浮着,底下有無數血紅漿液仿若潮湧,一下下拍打着石塊,卻從不逾越界限。仿佛在那之上栖息着什麼恐怖詭異的存在,就連這些詭谲莫名的血漿都不敢造次。
“魔尊,穆懷瑾已經回到清風劍閣。屬下不慎被其發現,僥幸逃了回來。”
啪嗒。
石棺滲出血,那血遠比血紅漿液還要粘稠恐怖,滴落的瞬間,那大片的紅倉促逃亡避讓,像是怕極了這小小的一滴血。
“那是他饒你一命。”
不知從何響起來的嗓音分不出特質,無上無下,仿若幽冥來聲。
跪倒在地上的魔族恭敬地說道:“尊上說得是。”
他是用于試探穆懷瑾的态度,穆懷瑾沒殺了這魔,自然說明他對沈刀月的話上了心。
沈刀月的存在,對人族來說是一根刺。他所擔所任之責,又何止千萬條性命。
“三清山的花,已經開足了三年。”那道聲音不疾不徐地回蕩在這幽冥間,他低低笑出聲來,“他回來了。”
魔,已然睜了眼。
沈刀月的話在此刻回聲,就如同一道詭異的襲擊,一瞬間那魔族隻感覺危險降臨,來不及逃脫就橫屍在當場。
荒老古樸的石棺相碰,無數血水暴漲,從石棺的縫隙溢流出來。
血水蔓延過蒼海萬物,吞噬了一切的生機,直到一切終極之處,方才有了停歇。
遠遠幽冥邊上,烏泱泱站着一群魔。
為首的那魔族着藍色,“素而肯定沒命了。”
“他巴巴以為尊上派了命令,就敢在這時候進去。殊不知對尊上而言,我等不過蝼蟻。”身後有魔無情地說道。
魔,以強者為尊。
無視任何法度規則,隻要是最強者,便可是他們追随的對象。
又不知過上多久,滴答,滴答——
鋪天蓋地的雨,澆了他們滿頭滿臉,這血雨裡蘊含着無窮大的力量,刺激得他們矮下身去,幾乎擡不起腦袋。不可直視,不可輕忽,無法抵抗的壓力與死亡栖息在他們的命脈上,死死扼住他們的喉嚨。
森森血雨裡,走出來一個人。
無形的魔影栖息在他的肩上,落下詭谲的、幾不可察的殘狀。狹長近妖的眼眸,淩厲的美麗逼得衆魔不敢直視。
血印逐漸褪.去,衆魔匍匐在座下,聲音直上雲巅。
“尊上——”
…
古鏡秘境。
何定铎喘息着躲在一個洞穴裡,聽着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大.腿上的撕裂傷正在不斷往下滴血。在他的身後,兩個昏迷的男弟子正交疊着躺在裡面。
他們在躲。
外面鋪天蓋地,全是一種叫迷幻蝶的東西,它們非常小,成群結隊飛在半空中極其夢幻,仿佛是一副難以移開眼的美麗畫卷。可翅膀上全都是金燦燦的粉末,一旦吸入,就算是精英弟子都會被迷惑。他身後那兩個内門弟子就是一着不慎吸入太多粉末,結果兩人在幻境裡把對方當做敵人自相殘殺,何定铎隻能拼死把他們弄暈,然後拖到了這洞穴裡。
何定铎沒吸進粉塵的原因也很簡單,之前為了躲避毒雨,他整個腦袋都被包裹起來,除了眼睛露在外面,這種物理的保護在某種程度上庇護了他。
那兩個弟子在毒雨的時候幫了何定铎不少,他豁出命來将他們拖進洞穴也算是還了恩情。隻是外面撲閃的聲音越來越大,何定铎心中惴惴不安,怕是它們要沖進來了。這洞穴深處看着陰森恐怖,雖然空氣幹燥,卻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再加上他需要拖着兩個人,到時候要是真的有什麼東西在洞穴裡前狼後虎,那他真就分身乏術。
何定铎體内空空,最後一縷靈光也才被他榨幹,耳聽着外面動靜越來越大,他咬牙從囊袋裡掏出一個玉瓶,将裡面唯一一顆淡紅色丹藥倒了出來,就要往下服,一道聲音輕輕歎道:“在這當口為他倆想着用‘生丹’,未免太舍己為人了些。”
那把聲音何定铎如何能不熟悉?
他猛地往後一轉身,就見在洞穴深處走出來一個人,那熟悉的青衫披在身上,蒼白的臉色帶着淡淡笑意,不是裴輕俠又是哪個?
何定铎喜出望外,忍不住打量着裴輕俠那整齊利落的模樣,連聲說道:“你沒事,那可真是太好了!隻是外面……”
他的話音未完,外面的動靜大了起來,何定铎心中一急,那顆丹藥就要往下吞。隻是手剛擡起來,手上麻筋一酸,那淡紅色丹藥掉在地上。
裴輕俠的身影消失在洞口,“都說了且等着。”
他邁步走到外頭,看着遲遲不敢進來的迷幻蝶,鋪天蓋地的飛獸遮蓋眼前的一切,美得移不開眼。這些小小生物不帶殺機,輕飄飄地在眼前飛來飛去,實在讓人生不起戒備。
那幻境說嚴重很嚴重,着了道登時就要命,可說不嚴重也不嚴重,是非常容易避免的危險。隻要能用法子捂住口鼻,或者是用水泡洗去了粉末,一下就能脫離。
那兩個弟子會中招,純粹是因為實戰經驗不足。
在察覺到生人氣息後,那些遲緩的迷幻蝶慢吞吞朝着裴輕俠飛了過來,翅膀撲棱着璀璨的光彩,好像天邊降下了漂亮的彩霞,實在是罕見的美景。
裴輕俠:“美則美矣,就是少了點生氣。”他自背上滾下一把木劍,嶄新嶄新得就跟剛做好的一樣。
木劍握在手上,裴輕俠渾身慵懶的氣質為之一凜,挺拔得他仿佛也是一把劍,一棵松。藍色的水光從木劍尖閃過,伴随着他一個完美的劍招滑向迷幻蝶,《千變萬化》不斷運轉,少少靈光在丹田跳躍。
柔,輕,慢,卻淩厲的劍招劈開迷幻蝶的陣勢。
桀桀的怪聲響起,迷幻蝶造成的幻境為之一變,滿天金燦粉塵沾滿了裴輕俠一身。
屍山血海鋪開一地,無數舊人舊事,邪魔妖怪,盡是幻影。
這動靜惹得那昏迷的兩個弟子醒了過來,這兩人一個叫許久蔡,一個叫柳如冰,都是藏劍峰的弟子。他們早就過了靈光期,如今正在結丹階段。
何定铎雖為外門,卻是在凡間經曆過不少打鬥,這趨利避害的實戰經驗保不準比這修仙的兩人還要多。
許久蔡和柳如冰在明白如今的情況後,都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畢竟他們倆的修為比何定铎要高,居然是他們倆着了道,還要靠何定铎來救。許久蔡說道:“迷幻蝶可還在外面?”
那邊柳如冰在幫着給何定铎的大腿療傷,讓皮開肉綻的撕裂口慢慢愈合。
等好些後,何定铎尴尬地穿上衣服,彎腰将生丹撿了起來,“我一路走隻找到這洞穴。不過這洞穴裡可能也有東西,那些迷幻蝶遲遲不敢進來。”說到這裡,他突然語塞,想起從洞穴深處走出來的裴輕俠。
“……那外面有人在動手。”
一直很安靜的柳如冰蹙眉,手指已經按上腰間的佩劍,一道紅光閃過,散發着火氣的長劍自動跳進了他的手裡。
他是一名火系劍修,恰是與名字相反。
何定铎張了張口,他想起眼前這兩人也是不喜裴貳的人之一。一路上還與他說過不少裴貳的壞話說要讓他好看,讓何定铎實在尴尬不已,出口勸解了好幾次。
但這也是大多數弟子的想法念頭。
“等下!”許久蔡一把拉住了柳如冰,“聽,沒動靜了。”
不知是那人出了事,還是迷幻蝶被趕走了。
他們再等不得,三人一起捂住口鼻沖出了洞穴,隻見洞外漫天都是粉白,絢爛的色彩如帶條一般在半空遊動,滿鼻子都是濃郁的香味。那正是迷幻蝶本身的味道,伴随着濃香與金燦燦的粉末,構成了緻命漂亮的幻境。
許久蔡敏銳地在在那炫目的光彩捕捉到了一個青衣人,還有未曾散去的淩冽劍意。
那人身旁有把木劍正杵在地上,黑紅蜿蜒入土。
何定铎定眼一看,才發現那袖口沾滿了紅,怕是虎口開裂,有血滲進了土壤裡。
隻是那血的顔色過于詭異,尤其不詳。
“裴貳,你……”
他着急叫了一聲,但見青衣人轉過身來,笑着說道:“你那生丹可沒吃了吧?”
生丹是每個清風劍閣的弟子都會分配到的珍品丹藥,可以在絕境時服下,在那瞬間會治愈所有的傷勢,同時在半個時辰内保持巅峰狀态。藥效過後,人會癱在床上不能動彈,傷勢愈重反彈的時間愈久。
何定铎要是真服下了,這場試煉就是廢了,出去後也不定要多久才恢複。他畢竟隻是最基礎的靈光期,容納不了生丹過多的藥力。
何定铎苦笑道:“收起來了,隻是你這傷勢可要緊?”他一邊打量着裴輕俠,一邊心裡卻是納悶困惑。
他過去三年與裴貳不說熟悉,但至少算是有點交情。裴貳身體的病弱屬實無疑,難不成這短短一月跟在穆老祖的身邊,就已經被調.教成這般?這外面的迷幻蝶不說八百也有一千,眨眼間就被他清除個幹淨!
許久蔡和柳如冰在聽到何定铎說話的時候,就猜出了這青衣人的身份,臉上的神色登時就複雜了起來。
居然是傳聞中那個被老祖青睐的外門弟子?
裴輕俠也不管他們三人是怎麼想的,随手将血甩到一邊,拔起木劍走到他們身邊,仰着頭看着天上的雲彩,“看起來要下雨了,有什麼話,還是等進去洞穴再說罷。”他邁步往裡面走,不多時,也聽到了跟着進來的聲音。
裴輕俠看着對這洞穴很熟悉,帶着他們七拐八彎在裡面走了一段,很快就走到一處霍然洞開的腹地,雖然洞内昏暗,但看得出來是有人打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