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輕俠在做夢。
因為他的對面,正抱劍坐着沈刀月。
這是某一次他們挑了個妖族據點,正在歇息的時候。
是他和沈刀月第二次聯手。
他們第一次聯手時,做下的事情實在驚駭,以至于人妖魔三族内,都已經知曉了他們的名頭。
裴輕俠回去後,被年紀尚小的幼弟穆懷瑾追着上蹿下跳,逗得半大小子生氣。
還在他的罵聲裡把沈刀月的身份背得七七八八。
穆懷瑾:氣死!
沈刀月出現在一個普通的官宦世家,娘親賢良淑德,父親溫柔體貼,該是最尋常溫馨的家庭。
然十歲不到那年,沈母外出遇到山匪,在截殺時摔落山崖而死。
沈父發了狂,守着妻子的屍體日夜不離,将幼子與他關在一處整整一月。
守着一具逐漸腐爛的屍身。
聽說是沈刀月的祖父親自帶人砸了門,将孫子給搶了出來。
“在看什麼?”
沈刀月冷冷地問道。
他早就感覺到了裴輕俠的注視。
裴輕俠:“練練?”
他沖着沈刀月手上的劍比劃道。
他們太過默契,默契到了旁人以為他們是關系不錯的朋友。
實則隻有他們才知道,這才是他們第三回見面。
沈刀月微一颔首,兩人就在這遍地血屍的疆域上比劃了起來。
說是比劃,實則也是生死相争。
起了性,裴輕俠也是不管不顧的人。
他不是修仙門派的正統出身,行事手腕也有些偏門,到興濃時,他幾乎要将渾身的手段壓上,眼睛也亮到極緻,水木相生,他将壓箱底的功夫都使了出來。
沈刀月也是如此,殺到興起,他長嘯一聲,風雪更狂。
“好,好!”
裴輕俠連道兩聲“好”,對沈刀月贊歎不已。
他們原可能成為朋友。
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裴輕俠時常奔波在北荒,為阻妖魔的劫掠,他走過無數荒涼黃土,偶爾想起來,那或許是最初的開端。看得愈多,有時就愈無法割舍,無法忘記人族的悲痛。
同脈相生的痛苦,紮根在血脈之内。
沈刀月的手段極端,下手狠絕,倘若他認定與妖魔牽連,便是人族也不會留情放過,将之一切都屠了個幹淨。裴輕俠則是不然,他做事随性許多,除非妖魔,不然他待人族孱弱同類,總是對上幾分憐憫之心。
不然他也無法從妖魔手中,搶回一個白鵬道。
做不成朋友,棋逢對手也是好的。
時人皆知道他們不是朋友,時人皆知道他們無人能比。
“裴輕俠——”
他恍惚聽到有人在叫他。
“裴貳!”
裴輕俠慢吞吞睜開眼,沈叁半蹲在他身前,蹙眉看他。
“怎麼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耳目清明,好像剛從睡夢裡醒來的人不是他一般。
沈叁狐疑地說道:“你在夢裡……”
“你怎麼知道我在做夢?”裴輕俠挑眉。
沈叁:“你說夢話了。”
裴輕俠:……
他甚時候有說夢話的毛病?
沈叁坐了回去。
他們距離青龍城很近,大概再有兩天的飛行路程就到了。
裴輕俠靠在身後的木樁上一動不動。
他倒是沒想到自己會夢到沈刀月。
從離開蒼涼派後,他有一段時間沒想到這個瘋子。
裴輕俠不自覺摩挲着左手手腕,上面的字墨并未留下任何痕迹,若非去看,便可當做不存在。白鵬道和穆懷瑾都問過他可知道沈刀月為何如此偏執,可若他知曉答案,早就直接問他去了,何必如此迂回?
“那是字?”
沈叁蓦然出聲。
裴輕俠很少将手腕撩起,也就看不到手腕上的痕迹。
雖然他穿着粗布衣裳,可布料想來熨帖,未曾有過不當的儀容。
裴輕俠:“好看嗎?”
他大大方方地将手腕露出來,就好像那不是什麼人被迫刻上的,而是一串玩鬧時留下的印痕。
沈叁淡漠地看了一眼,那模樣仿佛是在說有什麼好看的。
裴輕俠笑了一聲,将袖口遮了下來。
沈刀月的事情除了兩顆别緻的星星外,并沒有給裴輕俠留下太多的線索。不管穆懷瑾和白鵬道那邊已經去查浮屠虛山,還有在他臨死前那一段時日的事情。
雖然這兩人總是不對付,但在他的事情上卻習慣性一緻對外,讓裴輕俠找到了些許從前的感覺。
他摸了摸膝蓋上的布料。
這千年的時間,裴輕俠是死過去的,可那他們卻是活生生“活”過來的,裴輕俠如何能感覺不到他們身上的巨大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