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竹站在馬車邊,見狀,趕忙擡起手來去扶張春華伸出的那隻柔荑,而後引着張春華自馬車内走出。
新婦的面容初一顯露,衆人的驚歎更盛:
“真是個窈窕婀娜的女子。”
“長得也是真好,纖長的眉睫、大大的眼睛。”
“還有那圓潤的尻臀,定是個好生養的!”
……張春華聽得出來,這裡面既有平民百姓的議論,亦有其他觀禮賓客的悄聲。
但聽到“尻臀”,說自己“好生養”時,她還是情不自禁羞紅了面頰,又氣又惱。他們怎能如此評價一個剛剛出閣、還未經人事的女郎君?
張春華在韻竹和婦人的攙扶下,巴不得走得快些再快些,原本細碎的步子要幾十步的距離,她十來步便走到了司馬府正門前。
擡眸望過去,比粟邑縣縣府還要巍峨、高闊的府門頂端,用漢隸書寫着方正、蒼遒的“司馬府”三個字。
房檐下還挂着幾個特意換了顔色、喜慶的長圓燈籠。
婦人此時又在朗聲說道:“新婦進門——”
張春華隻能收回自己觀察的目光,順着婦人的指引,邁步向着司馬府内而去。這一邁步,從此以後,她的終身便與司馬氏再脫離不開幹系,尤其是與一個叫司馬懿的人緊密相連。
說實話,張春華還沒有做好準備。
但既到了此時此刻,已完全沒有退卻的可能。張春華隻能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而後提起裙擺、擡着步子,堅定不移地往前走去。
到前堂内。
高位的主座上隻坐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年長者。穿着一身灰杏色的墨竹紋繡深衣,留着半是花白的須髯,頭發束得一絲不苟,還特地簪了革冠。
那年長者望向愈漸靠近過來的張春華,随之對堂下站在最近處的一青年男子招手,等青年男子靠近,而後才小聲地說道:“仲達呢?這他自己成婚、大喜的日子,即使不便行走,也該早些來前堂等着與新婦行禮才是。他又跑到哪去了,快去将他帶來。”
青年男子恭順地稱是,而後領着幾個人匆匆地離開。
張春華到堂下最中間的位置站定。本以為這時自己的新婚夫婿就該出現,可環顧四周,依舊沒有那個與自己穿着相似喜服的年輕人。
張春華沒有動作,亦不敢說話,隻是靜靜地等待。
然而,等到了一刻、兩刻、三刻……到堂下的賓客們都在議論紛紛:“這司馬氏的二公子怎麼還不出來,該不會已經不便行走到這行拜堂禮也要胞弟代替吧?”
“那這新婦到底是嫁給他,還是嫁給他胞弟啊?”
“好歹是三書六禮娶回來的新婦,怎能如此怠慢?”
這些妄加揣測的評議一出,張春華一人已經巍巍地有些站不穩。隻覺得自己像是個笑話和談資一般,赤果果地站在衆人面前,供衆人随便評議。
韻竹氣不過,當即就要上前理論。
然而,她剛有動作,張春華便急忙拉住她,鄭聲:“韻竹。”
張春華對韻竹微微搖頭,告訴她不必如此。
可韻竹實在氣惱得不行,連呼吸都變得粗糙、哼哧起來。
就在這時,原先離開的青年男子,突然又在出現,喜笑顔開地說道一句:“新郎君來了——”
他匆忙地回首又去扶身後本就被幾個仆役攙扶着的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總算是穿着墨色绲熏紅邊鳥雀紋喜服。
年輕人的長相叫張春華望之一眼怔愣。并不是尋常意義上簡單的俊俏、醜陋與否,而是天然有一種氣度,叫人望之不可忽視。
他長得與三公子司馬孚有四五分像,但眉眼要更深邃,劍眉鷹目,随意地環顧四周便如同在尋找自己的獵物,目光銳利、幽邃,看不出确切的情緒。但有足夠的威懾力,隻對視一會,便會讓人敗下陣去。
張春華剛準備低頭,那年輕人銳利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淺淡、溫和,還帶着愚笨,微微地笑起來,好似一位儒雅的文士。
他謙遜地說道:“還請諸位海涵,是懿來遲了。”
那嗓音清清朗朗,若明月當空、晚風徐來。
而後,他在衆人的攙扶下亦步亦趨地往前走去。明明是纖長的腿足,卻在落地的一瞬變得蜷曲、歪倒,似乎每一步都很艱難、疼痛。
他的面上露出慘色,額角也覆滿細密的汗珠。
直至與張春華并肩,他更是因為積蓄了太久的努力,一時激動,險些向地面跌去。他匆匆地抓上張春華的小臂,借張春華的力穩住自己的身形。
張春華更好心地擡手扶他。
張春華輕聲:“小心。”
他微微一笑,對着張春華揚眉,更是小聲道:“今日欠夫人的,日後定百倍、千倍地償還。”
張春華聞言一頓,而後憋忍不住地慢慢笑開。雖然容貌認不太出來,長高也變英俊了,但是如今面前的司馬懿确實還保留着少年時的明朗與赤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