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
“什麼便宜你都占啊?”我怒道。
他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垂下眉眼,道:“……罷了。”
“罷了”?
什麼叫“罷了”?
也不繼續解釋清楚,像我無理取鬧,他在我這兒受了多少委屈,還要退讓一步似的。
我除了不吃橘子,也不吃虧,口頭上的也不行。
所以我們開始了冷戰。
雖然應該算是我單方面的。
我男朋友還是每天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隻是我不會接過他遞過來的咖啡果汁,也不會多看一眼他别出心裁的擺盤,甚至也不會刻意轉身去欣賞他的身姿儀态。
我甯可選擇自己出去買。
……就算味道差了太多,我也不會妥協的。
其實男朋友每次的黯然失落我都看見了。
每個夜晚我背過去的時候,他看着我的目光很難過,我也知道。
但這是原則問題,沒得談。
四
我早就發現了,我們之間存在很重大的問題。
——他和我不同頻。
男朋友很明顯是個慢節奏的性子,與我即時反饋的激烈情緒不同,他的反應是有延時的。
他發現我不高興,卻不能立刻理解我為什麼不高興,對于同一件事,他與我的反應不一樣,他會慢很多,平淡得多。
仿佛見慣不驚。
但這不是好事。
現在我們之間矛盾不多,也隻是些小事,可以後呢?
如果遇見至關重要的事,我和他都牽涉其中,而他與我依舊不同頻,從前種種微小的不愉快累積起來,到達阈值,又被徹底點燃,到那時候,分道揚镳就是我們最好的結果。
最差,應該就是成仇敵了。
至少現在,我是不願意我們走到那一天的。
所以我要提前引|爆它。
冷戰第三天,我看見他一如既往給我遞來一杯果汁的手有些許的顫抖。
延時到了。
我收起本就隻做樣子的書,看向窗外雲層裡掙紮出的一絲陽光,道:“我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好好想想……”
我話未說完,就聽見清脆的碎裂聲音。
好可惜,我還挺喜歡這個杯子的。
“我不同意。”
管他同不同意。
我站起身就要走,卻被他攥住手腕。
他握得很緊,但又怕弄疼我讓我更煩躁,小心翼翼控制着力道。
……好吧,比以前也是有進步,不會弄疼我以後才反應過來。
他終于知道,要解釋理由:“……你每次說‘暫時’,都會變成‘永久’。”
暫時分開一下,會變成永久離别。
暫時冷靜一下,會變成永久冷漠。
好吧,我确實是這樣的。
比起反思悔改再磨合,還是痛快分手更讓我舒心。
不過我的男朋友很明顯不會接受。
難不成,他上過這種當?
我看着他垂下的睫羽,不禁想歎氣。
印象裡好像有誰和我說過,“愛”與“憐”往往相伴相随,當你愛一個人,就會忍不住地覺得他可憐。
不管事實上他是否真的可憐。
就比如現在,他甚至還沒象征性地流一滴淚,我就已經覺得他很可憐。
窗外厚重的雲層吞沒了最後一縷陽光,烏雲翻卷,狂風大作,窗台上的那盆月季都摔下來跌了個粉碎,他銀白的發絲卻還如灌了鉛似的每一根都紋絲不動。
我又想歎氣。
非人類生物裡面怎麼會有這麼笨的。
裝都裝不像。
一場暴雨在即,我蓦地想起從前。
他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檐下躲雨的我身邊,問我喜不喜歡雨。
我說還行,如果不會淋濕我那就喜歡。
然後他思考了會兒,就抓着我的手沖進了雨幕裡。
我的驚呼堵在喉間,因為那如織的細密雨絲竟都紛紛主動躲開我,我置身雨中,卻得以毫不狼狽地旁觀,而不必擔心任何。
雨不會對我容情,所以那個必要的特殊條件是他。
但他沒有邀功,隻是靜靜地陪着我,等待我欣賞這場雨下的人間。
直到這條路走到盡頭,我才發現我們十指相扣了很久,他微微側過身,告訴我,如果不喜歡了,就讓這場雨停下。
但我卻是收緊指節,将他的手掌扣緊,看着他那如無垠深海的眼睛,說,喜歡。
很久很久,他的耳尖紅了一點點。
那時的我看得想笑。
有點笨笨的可愛。
現在的我想起來也想笑。
但遲遲沒有得到我回應的他卻沒那麼好心情了。
深藍漸漸越發濃重,隐約可見墨色。
像一場災難的前兆。
我無端想到。
但還是好看。
所以我說:“不分開也行。”
他一下子擡起頭,僅我可見地開心。
“以後,無論遇見什麼事,你不能獨斷地決定對我隐瞞,不管在你的認知裡是不是為我好。”
我靠在他懷裡,貼近他頸間,既舍不得又無奈。
這麼好的身材,這麼好的臉,這麼好的技術,偏偏怎麼湊成一個反應遲鈍的笨蛋。
不過好在他還是聽勸的。
在我的事上,他總是……很容易讓步。
“可惜了,這場暴雨以後,那片山谷裡的玫瑰隻怕不剩多少了。”
我剛說完,就見窗外刹那間雲開霧散,日光熠熠。
男朋友輕輕撫過我的脊背,溫聲道:“它們會永遠在那裡等着你,直到你厭倦為止。”
“不用等,我不喜歡等待。”我握起他的手,眨了眨眼,“願意和我一起去嗎?我的男朋友。”
“求之不得。”他回握住我的手,将它牢牢扣在掌心。
五
這世界上所有愛情故事都會有個結尾,隻不過分為好幾種,有的以婚姻結尾,有的以分離結尾。
而我的不太一樣。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結尾。
畢竟這個好不容易擺脫挾制的瘋子告訴我,其實我的男朋友真的是我的老師,以及某種意義上的父親。
父神也算父親的話。
而我們,還真的是仇敵。
我做夢都想殺了他的那種。
太魔幻了。
一時間,我想了很多,又都匆匆從腦中逝去,無影無蹤。
比如,怪不得我養什麼死什麼,而他養什麼活什麼,就連翻了肚皮一天的金魚在他掌心待過片刻,都能再活蹦亂跳。
最後竟然定格在,今日出門前,他說要給我調我最喜歡的那種果汁,不知道現在調好沒有。
不過其實也不需要擔心,我喜歡裡面有幾顆冰,幾勺糖,他向來都是很了解的。
瘋子還是一身黑,依舊語速飛快,還不時左右看,極為擔心那兩個“警官”又從哪裡冒出來逮捕他。
好吧,現在好像也不該還叫他瘋子,他自稱是我的下屬,阿斯蒙蒂斯。
我一開始想,他們取名字怎麼都喜歡從那本神話故事裡面取材?
直到阿斯蒙蒂斯真的憑空給我表演了一下所謂的法術。
雖然,除了燒焦了路過的野貓的胡子之外,似乎也沒别的殺傷力。
他還被憤怒的野貓狠狠撓了幾爪子,看上去可比它凄慘多了。
不過我還是不得不認清現實,那就是現在的一切都不是現實。
阿斯蒙蒂斯在等待我答複的時候又被那兩位“警官”抓了個正着,他顯然不是他們的對手,又被迫被架着離開。
我想了很久,待回過神時,已經到了家門口。
男朋友還在裡面等我。
一切好像沒有區别,他還是那麼溫柔體貼,全然看不出阿斯蒙蒂斯所說我們曾不死不休的模樣。
呃,等等,雖然阿斯蒙蒂斯說的話非常偏向我,但是,我還是聽得出來,似乎,又是,我單方面的不死不休?
男朋友,父神,老師,他隻會在我殺戮過多的時候才制止。
也是點到為止。
哪怕太多人日以繼夜苦苦求他殺了我。
甚至如今還來我的沉浸式旅行裡當豔|遇。
兼導航儀和天文望遠鏡。
“真難想象,你居然是神。”
我看着他忙前忙後的身影,感歎道。
唉,還是真好看。
他一僵,坐到我對面,像曾經确定關系那天一樣端正,隻是這次,他比從前更不确定:“路西,你……怎麼想呢?”
“你不是會讀心嗎?”
他不說話。
這世上竟也有了創世神為之躊躇輾轉,近鄉情怯的事物。
我故意歎氣。
欣賞到了他懸着心的緊張模樣。
“我們,是死敵?”
他猶豫着,給不出答複。
他皺眉的樣子也好看。
我看得大發慈悲,算了,不逗他了。
“我在想——
“我的男朋友上次打碎了我的月季,什麼時候再給我種一盆呢?”
他那深藍似海的眼瞳定定地望着我,映出我笑吟吟的臉,須臾,他溫聲道:“路西不喜歡等待,那就現在吧。”
好,那就現在吧。
就現在,我們相對心動,同頻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