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的體溫一直偏高。
這隻瓷白小瓶子從他手中滾到伊勒沙代懷裡,像也沾了他的溫度,灼燙了伊勒沙代胸口那一小片肌膚。
“做不到?”
路西法好似不想為難他,伸手就要從他懷中把那小瓷瓶取回。
伊勒沙代按住他的手腕,拇指指腹正壓在他突起的腕骨之上,湛藍眼眸向下垂看,如蘊清冽寒泉。
“好,我答應你。”
路西法完全未料到這個答案。
他詫異地看着眼前依舊神情溫和悲憫的聖子,殷紅豎瞳中滿是審視。
須臾,他笑出聲來:“借我之手先傷害他們,然後你再出面拯救,多麼完美的計劃,屆時誰還會不對你感恩戴德?”
伊勒沙代一默,道:“我并無此意。”
路西法很明顯不信。
他回想起伊勒沙代說他們不止見過一次,這不說明,他的記憶已經恢複了不少,誰知道他有什麼打算?
路西法向來喜歡先用惡意揣測對方的意圖。
他當然知道伊勒沙代沒必要這樣做,以他現在的聲望,搞這一出有害無益。
但不妨礙他用惡意傷他。
到底,他們最終都會兵戈相對。
路西法很好奇,伊勒沙代真正的實力究竟如何。
當初堕天之戰,他是否使出全力?
他想得入神,全然忘記,自己的手腕還在伊勒沙代掌中。
伊勒沙代當然不會主動提醒。
掌下肌骨仍是撫摸過無數次的那樣,造物主傾盡心力所塑造,寸寸都要是最精緻完美的。
路西法不會想到,他早已恢複了全部記憶。
不僅是“聖子彌賽亞”的,還包括本體的所有。
在觸碰到路西法的每分每秒,他都能回想起無比的喜悅歡欣。
——那是屬于本體,創世神耶和華的情緒。
祂由衷地喜歡,祂最完美的造物,并引以為傲。
在最孤寂的七天裡,耶和華将他抱在懷中,賦予他所有至美至好的事物。
要有卷曲柔軟的長發,要有白皙細膩的皮膚,要有修長有力的雙腿,要有如泉似冰的聲音……
要有仿若春水碧波,耀耀星河般盈盈生光的眼睛,永遠注視祂。
伊勒沙代蓦地心口疼痛。
眼前的魔王,早就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但聖父依舊在漫長的歲月裡刻舟求劍。
伊勒沙代降臨人間,身負重任。
時間緊迫,他不想浪費一分一秒。
等到……之後,起碼,路西還會記得他。
他深深看着路西法,多看一刻是一刻。
再多看,才能将他的模樣牢牢記住。
不必再借着他人的眼才能望向他。
但這樣靜谧的時光也隻有片刻。
别西蔔忽地緊急向路西法傳音,路西法眉心緊蹙,從伊勒沙代掌中抽回手。
轉身就走,毫無留戀。
伊勒沙代看着他的背影,眸中似有墨色閃過。
真是苦惱,地獄的那些惡魔,總是來占據他的精力和時間。
一群沒用的東西。
路西就是太慣着他們了,才叫他們一直毫無長進。
若是他……
罷了。
路西不會願意看見他插手的。
路西法聽完别西蔔的彙報,怒極反笑。
梅塔特隆還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竟然能想出這樣的主意來。
他也知道近日下界将有一個高端藝術藏品展會,除了人類之外的種族高層都會參與,主辦方一如既往戰戰兢兢地往地獄遞了請帖,也一如既往地被整個地獄高層從上到下無視了個徹底。
出不了潘地曼尼南内城的魔王自然不必說,已經駐守在外的卻是因為都看不上。
下界辦再大的展會,也不過就是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互相吹捧兩句,哪有他們在自己領地縱情享樂來得快活。
所以那展會上發生的事,竟到如今才傳到路西法跟前。
——展會最後一日,米迦勒親臨,但與以往他僅是來湊湊熱鬧不同,這次,他帶來了一樣東西,供予展覽。
是一幅畫卷。
描繪着——路西菲爾受封天國副君的場景。
畫中天使虔誠仰望創世神的模樣,足以讓所見者無不動情。
堕天使除外。
他們是越看越怒火高漲。
這簡直就是再直白不過的挑釁。
仿佛就是在說——
任你路西法如今何等顯赫,曾經都不過是天國之副。
若非父神信重寵愛,他豈會有這般能耐?
忘恩負義,不過如是。
這誰能忍?
當年的事本就未曾有哪位權威來下個定論,對于天使和惡魔來說都是始終橫在心裡的一根刺。
聽聞路西法在萬魔殿見客,一時間無數的求見帖便遞了上來。
各家魔王的仆從都在偏廳排隊登記,面面相觑,暗自計較自家能不能第一個被接見。
然而登記完後,萬魔殿侍從直接将他們都趕了出去。
一律“日後再議”。
别西蔔在會客廳聽他的彙報,聽得眉頭緊皺:“他們此刻來做什麼?這說到底不過是件小事,隻是含義太惡心人,他們做出這般陣仗,倒像是我們草木皆兵,天國随便一個舉動就能擾亂我們似的!”
不過他心裡清楚,魔王們會這麼激動,也不全是因為自覺被天國挑釁,還因他們已被路西法關出了些許心理陰影。
照這樣相安無事下去,他們要何年何月才能獲得許可離開潘地曼尼南?
還不如索性和天國打一架,掙得軍功為倚仗。
别西蔔早不是當初面對狡詐多變的魔王時手忙腳亂的新生堕天使,這麼多年管理下來,他對于他們這些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急躁,冒進,兇殘,這是刻在魔王們骨子裡的性情,能到現在還沒離開潘地曼尼南的更是如此。
他思考片刻,向路西法道:“陛下,不如改日将他們聚在一起,叫他們安分,不要擅自惹事。”
路西法這才從侍從呈上來的那份名單上擡起眼,含笑瞥向他。
無論相對多少次,别西蔔都會恍神片刻。
陛下依舊這般耀眼奪目,攝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