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惡魔擡起頭,和伊勒沙代打了個照面,盯着他的臉愣了愣,随即一個閃身躲過朝他襲來的火球。
他一邊朝着馬車周圍設結界,一邊朝車外破口大罵:“艾尼,你真是有夠不要臉的!”
衆人扭頭看去,不遠處幢幢樹影下正有個長得奇形怪狀的惡魔。
他騎着一條身披紅煙的大蛇,照得四周如浴火中,他頸上的蛇頭、人頭、牛頭齊齊望着車内的方向,分外詭異懾人。
正中那顆男人的頭開口道:“華利弗,把畫交出來,不然你就等着死在這裡。”
華利弗“呸”了一聲:“我憑本事偷來的,憑什麼白白給你?”
“憑我有本事搶過來。”蛇頭冷哼道。
好有道理。
華利弗一想到自己費盡千辛萬苦才得來這畫卷,如今卻要白白便宜艾尼,便恨得咬牙切齒。
他擡頭掃視周圍,他本不将這裡圍了一圈的人類放在眼裡,但此刻心頭又冒出個主意。
敢想敢做,他當即就動手。
——将黑布裹着的畫卷塞進了身旁伊勒沙代懷中。
“人類,你聽好,這幅畫是我們撒旦陛下重金懸賞之物,你要是拿着它,就等于拿住了這世上無盡的富貴權勢,有我在這兒,這家夥不敢殺了你!你隻管護好它,想要什麼都能有!”
華利弗言辭急迫,他為了盜取這幅畫特意化作成容貌普通的下界生靈模樣,此刻看上去倒是比形容可怖的艾尼可信得多。
他長出一口氣:“我雖也是惡魔,但我隻是喜歡偷偷東西,那家夥可不一樣,他生性殘暴,一會兒無論他許諾你什麼,你可都别同意,不然等你交出畫卷,他一定會反悔的!”
華利弗深知人性最難考驗,艾尼若許以重利,人類難保不會動心,他隻能将路西法的懸賞往重了說,以期對方不會動搖。
若是一個人類将這幅畫送給陛下……也不知道陛下會賞賜什麼。
但總歸不會差的。
就算對方想做人間的王,陛下大概也能同意。
華利弗緊緊盯着面前這個相貌出衆的人類,如果他流露出害怕或不情願,他會立刻把畫卷搶回來。
沒膽識的人類,就是潑天富貴到手上也拿不住。
但他發現自己似乎小瞧了這儀容俊雅的年輕人。
自始至終,無論他說出什麼,他都依舊是那副笑容溫和的模樣,既不狂喜亦不畏懼。
城府深沉。
華利弗有盜竊的癖好,最對那種身心緊張,時時刻刻需要關注身邊所有人的感覺上瘾,由是也練出敏銳的識人本事。
他立刻意識到,他似乎遇到了一個不得了的人物。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千千萬萬人類裡面,能正巧撞上魔王鬥毆的,從運氣來說也不算是常人了。
面對聰明人,華利弗馬上轉變了策略:“我們陛下對這幅畫志在必得,隻要你能将這幅畫帶到他面前,什麼都好說。”
伊勒沙代垂眼看了看那裹在黑布中的畫卷,若有所思,笑道:“我明白了,放心,我不會給他。”
華利弗松了口氣。
随即,他緊張地看着車外試圖找個不傷到伊勒沙代又能搶走他懷中畫卷角度的艾尼,低聲問:“一會兒我去拖住他,你找個機會驅動這馬車趕緊走,越快越好。”
伊勒沙代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牛頭噴着熊熊煙氣的艾尼,溫聲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他知道啊,他當然知道,不然他怎麼一路隻跑不打?
難道是他不想反殺艾尼嗎?
華利弗心頭一梗。
“我猜,路西應當是對你們許下了重利,若他不能得到這幅畫,他不會罷休的。”伊勒沙代道,“不如現在直接擊退他。”
聽着他的話,華利弗像在地獄見到天使似的瞪大了眼睛,表情扭曲,那張僞裝出來的臉都隐隐有崩壞的迹象。
不僅是伊勒沙代一個普通人類揚言要擊退魔王……
更重要的是,他叫陛下什麼?
這是他能叫的嗎?
這是他配叫的嗎?
華利弗想也不想,幹脆利落地伸手成爪,向他懷裡探去!
他看錯了,這人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預備役死人。
與其等他拿着畫卷到陛下跟前找死,還不如他自己帶着畫卷接着跟艾尼纏鬥。
雖然正面武鬥的功力不夠,但華利弗對自己盜竊的技能向來自信。
無論何等防守嚴密之處,他都能來去自如,這一手靈活敏捷的功夫在三界都算一流。
但他快,伊勒沙代卻更快。
他猝不及防伸手,有心算無心,本來應有九成把握。
不幸他對面是伊勒沙代。
在他夠到外層的黑布之前,伊勒沙代身形微動,不見他如何動作,轉瞬已出現在馬車外。
華利弗瞪大了眼睛。
為防伊勒沙代不配合,他這結界可不是單向的。
這說明——
伊勒沙代的法力,起碼在他的五分之一之上。
但這怎麼可能?
他好歹也是個魔王!
在他過往的認知裡,縱使他如今隻有五分之一的力量,人間也隻有大祭司能與他一抗才是!
伊勒沙代的年紀明顯對不上。
華利弗驚疑不定,他意識到自己似乎從這一行人類裡面挑了個硬柿子。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艾尼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
他的牛頭轉向伊勒沙代,渾厚的聲音響起:“喂,人類,把那幅畫給我,你不必聽那個賊胡說八道,你拿着它也沒用,你又進不去地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确是實話。
華利弗看似真誠,其實也隻是想诓騙伊勒沙代暫時替他帶着畫卷逃跑而已。
活人哪能進入地獄?踏進地獄之門那一刻就該在重重魔氣中爆體而亡了。
到時候還不是華利弗帶着畫去潘地曼尼南領賞。
華利弗也出了馬車,聽聞自己的打算被艾尼點破,也不再維持原先故作的和善,一張僞裝的臉上面色沉沉,倒更符合魔王的模樣。
三人各懷心思相對而立。
艾尼志在必得,在他看來,華利弗本就弱,隻剩五分之一的力量被個凡人碾壓也屬正常。
要是換作對上他,伊勒沙代必然就毫無勝算了。
在他們明目張膽地打量中,伊勒沙代不疾不徐地從懷中抽出那裹着畫卷的黑布,他白皙纖長的指節與黑布正成相映。
一時間,所有眼睛都盯向了他掌中之物。
“人類,把畫給我。”艾尼的蛇頭陰森森地開口,獠牙在暗夜裡也附有幽幽暗光,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伊勒沙代仍是表情不變。
他将畫卷随意朝向艾尼,道:“你想要它。”
艾尼不耐煩地躁動起來,不明白這人類在故弄玄虛什麼。
他再怎麼掙紮,也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旁邊還有那麼多他的朋友呢,随便抓一個不也能威脅到他?
他雖不搭理一旁的其他人類,剛剛直接打暈了,就剩兩個有法力的還勉強清醒着,但不代表他不會利用。
方才但凡有誰想跑,他都一定會把對方抓回來。
隻可惜這人類的朋友倒還都挺有膽識,對他也夠真心,竟是一個都沒走。
他便開始焦躁起來。
伊勒沙代仿若未覺,又将畫卷朝向華利弗:“你也想要,是嗎?”
華利弗自計謀被點破便不再試圖出言欺騙,幹脆地點點頭。
他現在倒是想聽聽伊勒沙代有什麼條件。
總不會是想自己持有吧?
他拿着又沒用啊。
但卻見伊勒沙代将畫卷一收,道:“不巧,我也想要。”
艾尼一聽就急眼了:“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不是跟你說了你進不去地獄?你想死我可以現在就成全你啊為什麼還得換個時間地點?”
真是見了天使了,這個人類是不是腦子受過重傷?
他拿這畫卷有個屁用!
就誠心跟他過不去是不是!
他都長得這麼奇形怪狀一看就是大惡魔了這人類還這麼膽大包天,他還能知道他不能殺人不成?
艾尼向來性情急躁,見狀便蠢蠢欲動,牛頭已經偷偷在瞄旁邊哪個人類看着好抓。
他三個頭都沒注意到,華利弗的表情忽地變了。
華利弗想到,為何伊勒沙代區區一個人類非要冒着得罪兩位魔王的風險持有這畫卷?
是,他是活人,進不去地獄,自然更不必說前往潘地曼尼南領賞。
但……
其實也不是沒機會見到陛下的。
陛下這段時間,可是經常在外啊……
難不成……
華利弗被自己的猜想吓得冷汗涔涔。
那伊勒沙代與陛下是什麼關系?
不,無論什麼關系,反正,他是他和艾尼,加起來都絕對招惹不起的。
那麼他強悍的實力也可以解釋得清了。
陛下身邊怎會有真柔弱可欺的存在?
一想到這,他被作為獎賞的納托亞鼓脹得激烈的野心欲|望都一下冷靜下來。
他得離開,不能等着艾尼把對方激怒之後再走,那時候恐怕都未必走得掉了。
華利弗悄悄打着退堂鼓,艾尼一無所知,他這邊吹響的是進攻的号角。
他掃了一眼旁邊的幾人。
他想着,伊勒沙代有法力,肯定是聖殿的人,那幾個沒法力的男男女女一看就是凡人,對他肯定沒意義,就不用理會了,剩下兩個有點本事的,一個穿得破似乞丐,另一個的衣服在這夜裡都能看出料子極好,定然身份很高,又年輕,說不定是那大祭司私生子,讓伊勒沙代帶着曆練湊經曆。
好,就他了!
艾尼打定主意,忽地蛇頭一張口,信子霎時伸得幾丈長,一下就将白衣少年卷了過來!
利安維亞雖有防備,但他隻是人類,同魔王之間差别巨大,縱他極力反抗,将艾尼的信子戳得幾乎要從中斷開,到底也被他挾持在手。
艾尼仗着武力縱橫地獄多年,從未吃過這麼大虧,還是在個人類身上,氣得六隻眼睛都要噴火,憤恨地瞪向利安維亞,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殺心。
不過這一瞪,他的火氣像被潑了盆冰水,刹那消下去,隻剩點煙。
“我的老天,你怎麼長這樣?”
他大着舌頭驚呼,順帶猛地一下子把利安維亞推了出去。
像利安維亞突然變得滾燙把他燒傷了似的。
“你跟我們陛下什麼關系?你不會是他老人家私生子吧?”
但是陛下這些年不是一直不接受任何人靠近嗎?
誰生的?
還是他用什麼捏的?
利安維亞一怔。
艾尼說話沒遮沒攔,他聽得出來。
那個人……竟然就是,傳說中的,地獄之主?
并不醜陋兇惡。
但确實眼高于頂。
隻是從他的身份地位而言,高傲,似乎是理所應當的。
而他們,又是什麼關系?
當真是……父子?
不可能!
他還記得對方毫不掩飾的譏嘲之意。
他敢說,對方在乎伊勒沙代都比在乎他多。
這張略有相似的臉,在對方眼裡什麼都不是。
利安維亞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努力維持清醒鎮靜。
不論如何,這魔王誤會自己和他的關系是好事,起碼他就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利安維亞正要開口,卻聽伊勒沙代溫溫柔柔道:“艾尼,若是路西知道你這些胡話,你說他會怎麼做呢?”
“你怎麼敢這樣說話!你真有病啊!”艾尼三張嘴同時脫口而出。
随即他又覺得不對。
不是,他什麼意思?
他能向陛下告他的狀?
啊?
艾尼三個頭齊齊盯向伊勒沙代。
三個腦袋都有點轉不過來。
華利弗這是什麼鬼運氣,一挑就挑個最惹不起的人類?
不行,不可能,華利弗要是運氣這麼差第一次當賊就得被抓,哪能逍遙這麼多年,他得相信華利弗的運氣。
肯定是這人類诓他的。
他這一路一邊追一邊奮力擊退了不少魔王,陰招損招盡出,好不容易才趕在其他人之前堵住華利弗,要是這次還不成,回去得被其他魔王針對到死!
必須成,不能敗!
他心一橫,蓦地動身,徑直沖向伊勒沙代!
眼見越來越近,他心中越發笃定,伊勒沙代此前不過是虛張聲勢。
還好他沒上當。
這幅畫,還有納托亞,就該他得!
坐騎大蛇悄無聲息截住伊勒沙代去路,艾尼渾身燃起熊熊烈焰,順着面前的道路直直裹向伊勒沙代,照得這夜空都要紅透半邊。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