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好像很明顯。
但路西法在躊躇。
因為他看得明白旁人,現在卻未看清自己。
他自可以假裝深情,即刻回應,哄騙伊勒沙代交付真心,待到伊勒沙代回歸天國,那就是他天然的内應,縱使不成,也可在天國衆生乃至耶和華面前揭破他們之間的私情。
聖子為撒旦所惑,違背天國律令私相授受,屆時,天國定然顔面無存。
百利而無一害。
他本就是萬魔之主,惡欲之宗,誰會指望他有真心?
就算到那一日,衆生大約也不會太驚訝,都是覺得——果真如此。
理應如此。
需要承受一切非議的隻會是伊勒沙代。
……
路西法不想這樣做。
他可以用盡其他手段打敗天國,踏平九重天。
唯獨不願,利用誰的真心。
路西法自嘲地想,興許還是那九個晨昏的焚天之火不夠灼燙,才叫他至今還如此縱情任性。
他收回鑰匙,并不多勸,納托亞并不是非要有一位主人不可。
伊勒沙代亦不惋惜,溫和問道:“那幅畫還在我這裡,路西,它對你很重要嗎?”
“不重要了。”路西法興緻缺缺,“你留着吧,丢了燒了也行。”
不久前還價值連城的畫卷,此刻便成了不值一提,可以随意處置之物。
撒旦陛下的喜怒無常可見一斑。
所以他的一時興起又能持續多久?
伊勒沙代若不能抓緊時機,他與這畫卷将無二緻。
許是消耗太多精力,伊勒沙代面上又難免露出疲态,路西法沒想過現在折騰他,主動離開,留給他空間好好休息。
*
路西法走後,約裡終于敢進來。
他擔心壞了,迫不及待地要來确認伊勒沙代的狀況。
隻是甫一進來,便見伊勒沙代正剝開那作為包裹的黑布,不禁疑惑:“這不是那副畫麼?那個……他沒拿走嗎?”
“路西将它留給了我。”
約裡“哦”了一聲。
倘若換作他人在這裡,難免就要開始揣測伊勒沙代與路西法之間的關系,但約裡畢竟實心眼慣了,并未深入地想。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不太能理解,路西法那性子,再珍貴的稀世異寶他也能看都不看一眼丢着玩兒,一幅畫怎麼就值得他如此費心了?
他心中好奇,看伊勒沙代正打開那幅畫,邊湊了過去,想一探究竟。
隻見畫中場景恢宏,雲霧茫茫,有不可數盡的長階在翻滾的煙霞中若隐若現,長階盡頭,赫然是一座寬廣宏偉,威嚴巍峨的殿宇,其前廣場上站滿了形形色|色的“人”。
不對,不是人,是不同的種族!
衣飾外貌,乃至動作神情,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正虔誠地望向殿宇内部的方向。
殿宇之内,隻有寥寥數人。
赤金光滑的地磚上流轉着山川河海的場景,站在其上的幾人從華貴的禮服裝飾,各有千秋的美麗容貌便可看出身份尊貴非凡。
他們亦看向正中。
最正中之處,光耀更勝朝陽,灼灼奪目,模糊一切。
而在這一處身前,端端正正地跪着一個人。
縱是跪姿,亦可看出他身形高挑挺拔,卷曲的燦金長發被做工精緻的發飾細緻地裝飾着,衣上點綴着的每顆玉石都熠熠閃光。
他正擡手,從那至明之處接過一柄權杖。
約裡從不知道,原來自己能從一個背影,就看出傾壓衆生的美貌風采來。
但也可惜,竟然隻有一道背影,不知這正面,又該是何等的絕世姿容。
他正遺憾,卻見伊勒沙代忽地轉動了那幅畫。
而刹那間,畫中場景,竟然也轉動了起來!
約裡屏住呼吸,随着畫中場景一點點轉動,正中跪接權杖那人的容貌終于露了出來。
是比他平生所能想,還更加完美的容貌。
若非親眼所見,此生絕不可能想象得出。
但令他萬分震動的是……
這張臉,太過眼熟。
約裡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這,這不就是……”
不,也不是。
他烏發如墨,不如畫中之人發如碎金。
最重要的是——
那冰冷森然的殷紅豎瞳,與這人溫柔似盈盈春波的缥碧眼眸,怎會一樣!
他驚訝之下去看伊勒沙代。
卻見一向冷靜自持的伊勒沙代怔怔盯着畫中之人的容貌,夢魇似的伸出手,竟是妄想透過這幅畫去觸摸那人的雙眼一般……
“路西,路西……”
【“耶和華,你我之間,有過什麼是真的?”】
【“耶和華,你剛愎自用,涼薄無情,既到此刻,隻剩我,何必還惺惺作态?”】
【“從此,非生死之境,我與你絕不相見!”】
“我不是……”
“路西,路西,不要傷害——”
“先生!”約裡驚叫起來。
這幅傾城之畫被鮮血染透,一滴恰正落在畫中之人雙眼上。
“先生,先生你怎麼了?醒醒!阿斯蒙蒂斯!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