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謙自遠處望去，吧台那邊，女孩身姿筆直，右手迅速從身後吧台上摸過幾個空酒瓶，對準吧台大理石邊緣便是一磕，動作極其幹脆利落。

那一刻，破碎的清脆聲，玻璃的飛濺狀，女子異常冷靜的面容，無不将當場舞池中醉生夢死的衆人拉回現實。

舞池燈光映照下，女孩一襲白衣，肌膚勝雪，無論發生什麼，目光依然堅定，舉起手中破碎酒瓶直指面前幾位牛高馬大的男人，一絲也不避讓，任憑飛濺的酒瓶玻璃碎片劃破她的臉頰、手、小臂，滲出一絲絲鮮血。

鮮紅和着雪白，如同漫天寒雪上的一點點臘梅，睥睨冬雪的嚴寒，隻為那一點點孤傲。

紀明謙急促的步子慢慢停下來，如同在場其他人一樣，怔怔地望向那邊。

随後而來的方知灼疑惑地問：“明謙，怎麼還站在這？黎家那姑娘在哪？”

韓章看好戲地說：“知灼，你眼瞎？人家姑娘可不需要别人英雄救美，一看就是個狠角色。”

紀明謙擰眉，他從她溫柔的表面隐隐窺見内核中隐匿的倔強，不禁産生幾分好奇。

黎芷伶用力砸碎酒瓶對準那三個醉漢，昂着頭，顧不得身上各處的刺痛，憤怒至極後隻餘平靜，面無表情地說：“讓開。”

“兩個選擇。一，你們讓開，今日之事權當從未發生，于我們雙方有利無弊；二，若你們硬要強來，我手上的碎酒瓶劃到哪兒，劃得多深，是生是死，我一概不管。到了警局，調出監控，我也是正當防衛。”

言畢，她舉高碎酒瓶，走出一步又一步，步步逼近那三個醉漢，“我說到做到，選吧！”

女子瘦瘦弱弱，聽起來平穩柔和的聲音，現在卻暗藏狠勁，仿佛下一秒真的能與他們殊死搏鬥。

三個醉漢沒想到一個文弱的女孩子居然氣場如此之強，全都忍不住連連後退。

“美女，哥哥們跟你們開玩笑呢，别當真啊！”其中那個花臂男人調子弱下來，“真的隻是去喝一杯酒，認識認識而已。”

黎芷伶快步走上去，便要揮動手中碎酒瓶。花臂男人眼看着來火。

旁邊兩個小弟連忙扯開那個花臂男人，打圓場，“欸欸欸，美女，美女，不喝就不喝，好說好說！”

兩個小弟拉着花臂男人一陣耳語，三人便要走，其中一個小弟說，“美女，對不住，你們自己玩！”

“TM的，倒黴死了，今天遇到個瘋婆子！”黎芷伶聽到為首的花臂男人小聲啐罵，也隻當沒聽見。

來曙色會所的人身家基本不菲，每次來還是宋淺淺帶她進來的。不管怎麼樣，凡事留有餘地，也不會麻煩到宋淺淺。

黎芷伶眼看着三人背身離去走出很遠，才敢稍稍松懈，險些腳軟摔到地上，幸得一雙厚實的大手将她架住。

她擡眸看向來人，是紀明謙。

從他的眸中，她飛快地捕捉到一抹異樣的目光，想來他應該目睹了全程，也該知道她并非那種良善之輩，與單純更沾不上邊。

她憎惡恃強淩弱的有錢人。

心頭激蕩起一些不明情緒，她分不清那是什麼，隻是無端覺得煩躁。

她稍稍用力推開他，忍住煩躁，“謝謝紀先生，紀先生怎麼在這？”

紀明謙笑得意味不明，其中摻雜些痞氣，“黎小姐來得，我來不得？”

“紀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不願再解釋，忙轉身察看宋淺淺的情況。

“淺淺，快起來，我們該回學校了！”宋淺淺抱着吧台不放，黎芷伶輕輕地喚道。

宋淺淺迷蒙雙眼，跌跌撞撞地從吧台上撐起來，蹂躏黎芷伶的臉，“大頭，你真好啊大頭！隻有你，隻有你不會欺負我。”

紀明謙走近，好奇地問：“你小名叫大頭？”

誰家小名叫大頭，可能江縣那個小地方也流行取土名字好養活的風俗？

“我取的，可愛吧，我告訴你為什麼...嗝”沒等黎芷伶回複，宋淺淺像小學生一樣搶答：“咱們家伶寶...嗝最喜歡看大頭兒子小頭爸爸了，自我初中認識她起，她看了不下六次。現在上大學了，也看。時不時，伶寶，我說得對不對？快快快，表揚我！”

宋淺淺剛說完，黎芷伶猝然聽到一陣壓抑的笑聲，不用看甚至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的笑聲。

她血氣直沖頭頂，感覺全身燒了起來，覺得再呆一秒都是煎熬。垂下頭，扶着宋淺淺繞過紀明謙，準備離開。

身後那陣笑聲變得爽朗，激得她腳趾抓地，渾身生出雞皮疙瘩。

“大頭，伶寶~不開心的事咱都不記在心裡了啊！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嗯？咱有病就發，天又不塌，吃得苦中苦，心裡會更堵，知不知道？”

“姐什麼都不缺...嗝...多的是男人！等什麼時候把池塘養滿了，随便給你挑出幾條來玩玩，嘎嘎香！”

黎芷伶四下察看，衆人的眼光不約而同地望着這邊，忙捂住宋淺淺的嘴巴，悄聲說：“淺淺，你少說幾句。”

還沒走出幾步，又被一個男人攔住，她望去，男人臉型精緻又淩厲，金絲眼鏡下一雙犀利的丹鳳眼掠過她，移向她身邊的宋淺淺，風雨欲來。

“把她給我。”一開口，命令式的語氣讓人很不舒服。

黎芷伶蹙眉，将宋淺淺護得更緊，“不給，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韓章冷冷地對着宋淺淺：“我是誰？你問問她。”

黎芷伶審時度勢：“淺淺現在不清醒，等她清醒了我再問她，勞煩讓讓。”

黎芷伶剛想扶着宋淺淺繼續往前走，忽然一股大力帶走了宋淺淺，反作用力使得她徑直往後栽倒。

黎芷伶想，照這樣摔下去，怕是得在醫院住上好一陣。

不過，想象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她背部抵上一個堅實的懷抱。

“你它丫的，韓章，别人受着傷，你不會斯文點？！腦子有病就去治，一天天從精神病院裡跑出來幹什麼，差點害得小爺我也摔了！”紀明謙退後幾步，堪堪站穩，怒火轟然上湧。

剛才那男人将宋淺淺打橫抱起，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黎芷伶急壞了，趕緊要追上去，被紀明謙從後拉住手臂。

“紀明謙，你又要幹什麼？”這下，怒意直沖雲霄，蓋也蓋不住，她大力甩開紀明謙的手，吼道。

紀明謙被吼得一愣，臉色慢慢陰沉，語帶揶揄，“你說别人的家務事，你偏要跟着去摻和，又是個什麼意思？”

疑惑漸漸取代怒火，她問：“家務事？”

“就你那好朋友、好閨蜜宋淺淺，韓章是她哥。”紀明謙聲調也揚起。說完，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傷處，再次握住她的小臂帶她走向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