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書案上批文成堆,太子高貴的背影混入昏黃燭火裡,映着窗外堪堪魚肚白的天色,在愈漸消隐的月下透着一股虛弱凄迷的意味。
尚欽心一軟,皇室兄弟姊妹衆多,隻有他大哥、二哥相輔相成,分别擔着治國、平天下的重任。
其餘人反倒落得清閑,像他三哥終日放浪形骸也無人管束。
他自己早年遊曆四海,混一身江湖野氣回來,如今還跟個美貌道姑“成雙入對”。京城街頭巷尾誰不議論他?他們不在乎罷。
而他的大哥貴為儲君,十年如一日勵精圖治,文韬武略,父皇待他峻厲嚴苛,隻要他稍有懈怠,便得嚴加管教。
尚欽猶豫再三,想起在宮門外與聽葉下的賭注,急欲消除自己的猜忌,同時證明太子的清白。
他還是将朱砂符紙拿出來,按聽葉教的咒語“嗡嗡”念幾聲後,明符亮起赤光、悠悠飄離手心,朝太子的寝殿飛去。
太子稱病後,殿内宮人怕驚擾主上,不敢随意走動,以至于太子寝殿冷清清的空無一人。
尚欽眼見符紙緩緩飄進内寝,拂過書畫案香,赤紋發亮,“啪”的貼在床前,冒出青澀的白煙。
尚欽再三摸索,發現帳榻下有個暗闆,翻起床闆伴随一陣熟悉的異香瀉出。
尚欽心涼,猛地掀開!
不腐女屍正赫然躺在床底!雙手交疊,绯衫羅裙,面色瑩潤,盯着他一動不動。
“嘭——!”
一道劍氣破窗!擊合暗門!震退尚欽!他攥緊被劍氣震麻的手心,憂愁地看向窗外。
金桂樹下,白影劍掃落花——他大哥公子丹的劍法,靈逸飄動,清絕出塵,乃尚國劍術第一。
尚欽攥緊雙拳質問太子:“前幾日,大哥說過不識此女,那今日,屍體為何藏在大哥的床底?”
“澤陽,不必多問”,太子言辭蒼白,似乎破罐破摔,漠漠轉身離去。
剩尚欽僵在原地,後來在宮裡就着“抹桃”這個名字刨根問底,漸漸明白過來。
太子少時南遊撿回一個丫頭,十分疼愛,親替她取名“抹桃”。後來父皇下令将這名婢女送去蜀地充作太子妃陪嫁,結果一去不回。抹桃在太子妃嫁過來的路上,突發頑疾,不治而亡。
大婚在即,太子妃嫌晦氣,命婚行隊伍繼續前進,婢女則被棄屍荒野。
尚欽腦中郁結頓開!所以,當年太子三臨蜀地,為的根本就不是太子妃,而是婢女抹桃?!
這推論使他頭疼欲裂,若太子操控還魂屍遊蕩寰宇街,為的是盜走刑部密室的女屍——婢女抹桃。
那偷用不腐禁術的是太子,換屍入殓的也是太子,鎮壓太子妃的是誰?!
殺害太子妃的又是誰?!
是太子?!
如此可怕的答案驅使尚欽失魂落魄地走出宮門,一整天調查下來,他心緒不甯,眼底青紫,惶恐猜測:大哥真的殺了皇嫂。他迫切地想知道真相,隻能快馬加鞭去見小道姑。
寰宇街閉門謝客後,京城生意最紅火的當屬細柳河邊的“一水長亭”。此處風景如畫,細細流水,楊柳春風中,茶樓戲曲無數。
聽葉在一家名樓品茶,她與尚欽打賭,若她赢了,會在這裡等他。
茶樓老闆做貫生意的,見她衣帶飄風,清絕脫塵,又是外地人,給她選個視野開闊的最好位子。隔着細細長河,對面茶坊酒樓中清雅屏扇上的花紋都看得清清楚楚,京城風土一覽無遺。
“你們要幹什麼?!”
聽葉正落座,河岸對面一聲嬌驚引起她的注意,茶肆二樓一抹纖冽清媚的水藍色身影晃在竹簾下。
入了她的眼簾。
那女子站起身,面前擺一頂十六弦古筝。
周圍茶客環臂皆看,一群神态挑逗的年輕男子團團圍着她:“小娘子别生氣呀!我們府上條件可比這好多了,不如到我們家裡去彈如何啊?”
“我方才已經回過諸位公子,不去!”
“小娘子别這樣頑固,我們可是真心實意”,那群男子隻顧向她靠去,女子将身前茶盞高高抛起,砸在名貴地闆上、茶水四濺,盞破聲驚:“你們敢!”
“我們有何不敢?!你一賣藝賠笑的樂伎,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的破落戶!請你上府是看得起你,别給臉不要臉!”
“你——!”女子扶柱冷笑:“論筝,你們不如我;論理,你們不如我;論武,你們更不如我!請我上門,你們不配!又有何顔面譏笑于我?!”
“我們不如你?你算是什麼東西?也配和我們比?哈哈哈哈!”
那群男子面相扭曲,一陣通天哄笑響徹茶樓,醜陋之态展露無遺。
聽葉緩緩飲茶,手中的糕點還未擊出,對面女子臉色一變!
她挑眉諷笑,腳蹬于古香廊柱一個旋踢,将那些男子從茶坊二樓一一掃入河中。
深秋水冷,河面一片哀嚎。
聽葉眼晃,臨間一位暗藍華服、身手矯健的貴公子拍手叫好!翻窗飛檐越到對面去尋那位小娘子了。
她耳力極好,聽到對面一問一答,有客道:“小娘子抱着那柄十六弦筝被茶樓老闆轟走了。”
她冷冷擡眉,紅梅染靈,繼續喝茶賞景。
若說京城風貌繁忙,那邊鬧劇看完,這邊又開始唱戲。她了無在意的冷眸移到一水長亭的河上,三座石獅子石橋連接兩岸,第二道石橋上擠着一群宮裝婢仆,被簇擁在中間的是一位珠钗滿頭、光彩照人的盛裝女子。
聽葉猜測,她必是皇室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