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宅子在今天變得格外熱鬧,陸時延能聽到不遠處依稀傳來的季禾的聲音。
陸時延颔首,“不是自信,是笃定。您比我了解她,不是嗎?否則也不會單獨讓我留下。”
季禾的喜歡,給人滿心滿眼都是你的濃烈。但一旦失去興趣,抽身比誰都快。很病态,但陸時延不可否認,就算季禾隻能做到這樣,他還是愛她。
徐震宇害怕季禾受傷,所以甯願陸時延是被傷害的那一個。
但同樣的,他真心希望季禾父母的不幸不會再次發生,兩個孩子能幸福再幸福一點。
陸時延不認為這樣的私心有什麼問題,但對于離開前徐震宇感慨的那句“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他故意在季禾的面前重複了一遍。
“我沒有回答老爺子。”
陸時延偏着身體,像是提問又像是好奇,“畢竟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寶寶,你覺得呢,嗯?”
這是一個季禾從未設想過的問題,她莫名想起上回和辛慕靈還有喬遇聊天時候的話題,她喜歡什麼樣的婚禮。
季禾的腦袋裡模模糊糊有一個籠統的想法。
故而在陸時延不厭其煩提起,試圖從她嘴裡得到個答案的時候,季禾突然反問:“…我才不要現在告訴你,”她捏住陸時延的衣服,忍不住扣,“你要猜猜嗎?我會喜歡哪種?”
陸時延笑了笑,并沒對這個問題感到為難不好回答。
他佯裝思考了一下,就在季禾因着他的回答而産生了些緊張心理的時候,車子突然緊急刹車。
慣性沖力下,季禾往前撲,眼看要直直砸過去,一隻大手牢牢地扶穩了她。
确認季禾沒受傷,不等陸時延出聲,前面的司機連聲道歉:“——前面的車突然就沖出來了!現在還擋那兒!幸好刹車及時,真是對不起……”
季禾忽然握緊了陸時延的手。
他低頭看她。
季禾的眼睛清淩淩地盯着那輛黑色汽車,單向玻璃看不見裡面的人,她的眼神不算友好。
季禾冷淡提醒司機:“——開車。”
司機迅速反應過來,點火打方向盤,然而車子一有動的趨勢,那輛黑色汽車也跟着動,死死攔住他們的去路。
陸時延的臉色冷下來。
這輛車是沖季禾來的。不,應該說是車的主人。
“這……”司機從後視鏡裡一臉為難地看着季禾,額頭急得都冒汗了。陸時延忽然出聲,平和道,“直接開過去,它要是再擋路,就撞上去。”
司機:“……”
季禾沒應聲,略有些訝然的視線投向陸時延。
後者握住她的手。
縱然有人撐腰,但顯然司機踩油門的腳還是不夠果斷。他心理期盼那輛黑色汽車别擋道,快滾,後者似乎真的聽到了他的心願。在油門快要踩下去的時候,對方的副駕下來了一個人。
保镖模樣,恭敬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下來了一個美貌的夫人。
黑色的大傘遮住雨夾雪,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讓人瞧不出來着是善是惡。
陸時延一眼認出了來人,垂下溫和的眉眼,吩咐前面的司機别動。
然後他注視着季禾。
後者還保持着先前的姿勢沒變,過了好久,誰也捉摸不清她心裡在想什麼。
車子外面的人就那樣站着,裡面的人就這樣坐着,無聲對峙。
就在陸時延要說什麼的時候,他看見季禾的背先松下來,一下靠在座椅上。她的手握住他的,季禾擡頭,說:“——我下去看看。”
“我陪你。”
季禾點頭,笑了笑,“好。”
季禾下車的那一刻蘇瑜音是很開心的,即使旁邊跟着她很不喜歡的人,但她明白現在的情況下,自己隻能強忍住這份不喜。
風雪讓蘇瑜音的聲音有些濕潤,聽起來讓人很難受:
“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回家啊?我讓阿姨準備好了你愛吃的,小禾……你跟我回去吧?”
可季禾還是不說話,平靜的眼神注視着她,蘇瑜音躲避她的眼神,硬巴巴道,“……你要是願意,可以和小陸一起回去。”
蘇瑜音和旁邊的方婕一起用祈盼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季禾不答應就是做了什麼天理難容的事。
她覺得好笑,也真的笑出來了,
“你為什麼可以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呢?”
後者聽見她的話,臉色一白。
對于蘇瑜音,季禾總是充滿無力感。
陸時延很心疼她這樣,大手握緊她,随時準備帶她離開。季禾卻隻是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沉默半晌,她對蘇瑜音說:“我們聊聊吧。”
.
進入咖啡館。
暖融融的熱氣熏得身上的冷氣化為水霧。
蘇瑜音亦步亦趨地跟在季禾的身後,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
陸時延體貼地沒跟過來,在一個距離合适的地方坐下,方便能随時注意到季禾那邊的情況,但凡不對勁,能立馬帶她離開。
有店員過來,注意到蘇瑜音翻菜單停頓久了,會适宜插入介紹。
“…小禾,你有什麼想喝的嗎?”
蘇瑜音對她笑。
季禾偏開眼,掃了眼菜單,然後:
“胡蘿蔔汁,謝謝。”
點了一個蘇瑜音最不喜歡的。
蘇瑜音嘴邊的笑變得牽強,她實在不習慣這樣面對季禾的冷淡。到了最後,母女二人相顧無言,她唇邊最後的一絲笑也落了下去。
“抱歉。”
仍是季禾先打破沉默,胡蘿蔔汁上得很快,她喝了一口,其實她也不喜歡這個味道,但經常會喝。至于原因,她也不明白:
“如果你找我,還是希望我服軟回去,或者……是想痛罵我一頓,其實都可以。但我想,很抱歉,我沒法按你的要求去做。”
不知道哪句話戳中蘇瑜音的心口,她的雙手搭在桌上,頗為激動:“網上關于陸時延的事不是我幹的!我沒讓人做那些事!”
……
“我知道。”
季禾回應得很快,她甚至都能猜到蘇瑜音接下來想說什麼,季禾不想聽:“可是你沒阻止他不是嗎?”
“他答應過我,不會把你牽扯進去!”
蘇瑜音幾乎是吼出來的。
季禾微微怔住,旋即笑出來。她靠在木質靠椅上,冷冷注視蘇瑜音的失态,嘲弄道:“…可是你很清楚那樣做會對陸時延,對我,帶來什麼影響。但你不在乎,或者說是在心存僥幸他的方法會有用……”
她吐出一口氣,擰着的眉似乎很不解:“媽媽,你好自私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
蘇瑜音被季禾一聲“媽媽”喊得倏然僵硬住,很快聽到她的後半句話,手心死死扣住。
她垂下頭,唇瓣微動,想解釋什麼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但季禾不在乎蘇瑜音的解釋了。
她的視線還能看見就坐在不遠處的陸時延,見她看過來,後者對她笑了笑。季禾心頭的冰寒都被驅散幾分,有些事今天是最合适的機會說清楚了……
“我不會跟你回去,永遠不會。不管是什麼理由。”
季禾堅定說道,不顧蘇瑜音破碎又祈求的目光,她笑出來,笑得眼淚要出來了:“我要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了。您不需要祝福我的。”
蘇瑜音搖頭,連聲拒絕。
好奇怪,這好像是季禾第一次看見蘇瑜音因為她的事哭。這讓她也忍不住想落淚:“小時候我很努力想當好你的女兒,長大了也很努力想融入季家……可是我真的堅持不下去,我好累啊,媽媽。”
蘇瑜音讓她别說了,可季禾仍在繼續。
“我不明白,您那麼愛季明松……可是為什麼那樣讨厭我?”
季禾偏頭遮掩住自己的落淚,她努力平緩呼吸,讓自己正常一點。
蘇瑜音就這樣注視着眼前的女兒,季禾太像他,像得讓蘇瑜音害怕。所以她對季禾的感情複雜,季明松對她施加那麼一點好的時候,蘇瑜音還能對季禾好,可當季明松無限對她傾注痛苦的時候,這份恨也會轉移到季禾的身上。
她不明白,自己隻是想讓季禾好好的,安穩待在自己身邊,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曾經也想當好一個母親的。”
就像她的母親那樣。
蘇瑜音不缺愛,父母,兄長都給足了她愛,偏偏二十幾年來為了季明松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我以後會努力做好一切的,”說到這兒,她的眼裡又燃起一抹光彩,“我會和你父親離婚,隻要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這是你的選擇,和我無關。”
季禾當年親手替蘇瑜音拟好那份離婚協議,是希望她能醒悟,擺脫那個泥潭。她無法給蘇瑜音做決定,蘇瑜音也不能要求她做任何事。
季明松對親女兒都能下狠手,季禾不難猜出蘇瑜音作出這個決定的原因。
蘇瑜音不甘心,也不死心:
“你真的不能原諒我嗎?”
季禾的情緒已然平複下來,二十多年來的經曆在眼前,輕飄飄地提及,卻不再有了每每焦慮時候的痛苦,她的眼睛對上蘇瑜音的,語氣很淡很輕,“我沒有怪你——”
“我想放過自己了。”
這一次是蘇瑜音留在原地,看着季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