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見椿從超市出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他還是那副不着調的打扮,羽織懶洋洋搭在肩頭,藍綠色羽毛耳環丁零當啷墜在耳邊。他光腳随意地蹬了雙平底木屐,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裡拎着個裝滿打折食物的淺天藍尼龍布購物袋,一根青翠水嫩的“Y”字形大蔥從袋口搖搖晃晃地探出頭來。
今晚就吃大蔥豚骨拉面好了,再配一顆溏心蛋。
薄暮時分的天空被濃淡不一的橙黃與藍暈染成絢爛的色調,行人三三兩兩地路過靜谧平和的街道。停在路邊黑白相間的小巧電動汽車尾燈閃了閃,裡見椿走過去将購物袋放進後備箱,眯起眼思忖了會兒。
算算時間,昭奈也該回來了吧?
鐵道口的警報機響起鈴聲,随着紅色指示燈左右躍動,搖杆緩緩升起。他循聲望去,對面不遠處便是西阪著名貧民窟,神坂道。
去看看她好了。
木屐踩過鋪滿碎石的踏切鐵軌,裡見椿孤身一人朝神坂道走去。
進入街區,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堆在道路兩側淩亂的大袋垃圾,緊閉的卷簾門上鋪滿了廣告橫幅和巨型塗鴉,不時可見駐紮在道旁的破舊帳篷與席地而睡的流浪漢。沿街旅店小而粗糙的廣告燈牌光輝閃耀,賣力地向過路人兜售着便宜到不可思議的栖身時間。
神坂道最不同之處,在于與世隔絕感。
它摒棄一般社會規則,隻以其自身規律運轉,猶如一個小型的獨立世界。毫無疑問,對于普通市民來說,這裡是不可逾越、不可踏足的禁地。
裡見椿遊戲人生,素來沒什麼緊張感。此刻他悠哉遊哉地漫步在貧民窟街道上,步履輕盈,反客為主,觀光也觀得自然。
夜幕即将降臨,蹲坐在路邊的大叔本想出聲喝退這不知深淺的觀光客,結果下一秒就被裡見椿先發制人。
“要來支煙嗎?”
他露出誠摯的微笑,将整包香煙遞了過去。
是七星牌的。
“……謝謝。”
大叔猶豫一秒,接過香煙,抽出一支後往裡見椿手中燃着的打火機上一湊,橘紅色的火星點燃黑夜。
離得近了他才看清,這青年一本正經叼在嘴裡的哪是什麼香煙,根本就是根棒棒糖。
還是不二家的紙棒。
似乎是注意到對方的視線,裡見椿笑眯眯地把棒棒糖從嘴裡拿出來,遞到大叔眼前大方介紹道:“要吃嗎?草莓牛奶味的。”
“……”
這青年模樣看着俊美,可惜腦子似乎有點問題。
大叔看向裡見椿的目光裡不由得多了幾分憐憫。
“您知道對面那幢公寓裡發生過什麼事嗎?”
裡見椿學着大叔的樣子席地坐下。擡眼望去,天幕已挂上幾點稀疏的銀星,他伸手随意朝對面燈火闌珊的公寓大樓一指。
大叔臉上神情微變。
“你問這個幹什麼?”
“來找人。親戚家的小妹妹,離家出走跑到這兒來了。前幾天打電話讓我來接她,說她一個人住在這裡很害怕。”
裡見椿回答得波瀾不驚,臉上溫和的笑意無懈可擊。
“來找妹妹啊,小哥你也真是不容易。你是外鄉人吧?”大叔吐出一個煙圈,尼古丁分子跳躍在空氣中,煙頭微弱的火光明明滅滅。
他往後靠了靠,調整成更為放松的坐姿,說:“那地方可不太吉利啊。”
“怎麼不吉利?”
“雖說貧民窟死人是常态,但是一般都是比較常見的孤獨死,是吧?像那樣殘忍的兇殺案,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大叔眯起眼睛回憶,“那可是分屍啊。自那個事件發生以後,公寓附近隔三差五就可以看到一臉驚恐跑出來的住戶。”
“哦?是什麼讓他們這麼害怕?”
裡見椿興緻勃勃。
“那還用說,”大叔用“你怎麼連這都猜不到”的眼神剜了裡見椿一眼,他左顧右盼了會兒,轉臉湊到裡見椿耳邊壓低聲音,“當然是鬼啊!每個跑出來的人都說他們看到了一個女人正在分屍,但是報警之後又什麼都沒有。”
“原來如此,”裡見椿臉上不見絲毫恐懼,他笑眯眯地站起身,“謝謝您告訴我這麼多。”
大叔看着手裡剛開封幾乎全新的香煙,愣了片刻,沖青年挺拔修長的背影大喊:“喂,這位小哥!你的煙!”
“不用了,”裡見椿步履不停,頭也沒回,隻是背着對他搖搖手,“我不抽煙。”
*
神坂道公寓大樓被靜谧籠罩。
裡見椿尾随着下班回家的住戶大搖大擺過了門禁,絲毫沒有非法入侵的自覺。他走在長廊上,路過一個又一個漆黑空蕩的窗口,若是發現屋内沒有人,便探頭朝裡面張望一下。
紅色。
觸目所及首先是鋪天蓋地的紅色。
四處飛濺的血珠沿着牆壁下滑,尚未落地又覆蓋上更新鮮的血液,二者合一加速向地面墜去。跪坐在地上的中年女人如同面無表情的木偶,隻是機械地往面前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捅去一刀又一刀,哪怕對方早已不再動彈。
哦……殘像啊。
裡見椿挑挑眉,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去。
下一個窗口。
牆上斑駁的血迹幹涸成棕褐色,似乎距離上一個房間裡發生的事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女人依舊是那副木然的表情,她似乎在房間裡枯坐了很久。原本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整個人已經腫脹得不成模樣,幾隻蒼蠅萦繞在周邊肆意飛舞。
女人緩緩起身,似乎終于作出決定。
她拿來了一把斬骨刀。
蓦地,她擡頭朝窗外的方向看來。
她已經不再年輕,眼尾的細紋出賣歲月的痕迹。她的眼瞳黑且沉,像一汪幽深不見底的湖水。在那裡面,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能夠吞噬。
裡見椿平靜地與她對視。
旋即,殘像消失不見。
隻剩走廊盡頭最後一個房間了。
裡見椿停住腳步。
315室——兇案真正的發生地。
由于發生過兇案,整個房間被重新粉刷過,家具依然保留原狀,隻是經過了簡單的擦拭。
裡見椿擰了擰門把,不出所料,被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