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谷川悠裡轉身離開。
門内傳來尚子壓抑的哭聲。
*
這就是母女嗎?
裡見昭奈站在拐角陰影處暗想。
此時她已經換上了長谷川悠裡的私服,包裡放着她的證件和鑰匙。悠裡身材高挑,她的尺碼對她來說不太合身,袖子和褲子都長出一截,她隻好胡亂挽了挽。
總之,成為小偷也是工作的一環。
她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牙牙學語時的記憶模糊到難以言狀。她生命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親人,是外婆。是外婆風風火火地把她從那間四四方方的小房間裡帶走,又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潇灑離開她的世界,來去都匆匆。
裡見昭奈沿着樓梯一步步往下走。
差不多該到時間了。
夢境是另一個世界的側面。
既然如此,在夢中被改變的事實,也可以作為另一個世界的基石真實存在。
在這個世界裡,每當有一個長谷川尚子被殺,就必然會有一個長谷川悠裡死去。
那麼,作為同樣對這個世界來說“多餘”的那個人,解決事件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假扮長谷川悠裡,成為長谷川悠裡,欺騙這個世界。
然後——代替她去死,從而使這個世界中的母女關系抵達一種新的平衡。二人在世界的側面中存活下來,循環被切斷,殘像自會消失。
對此,她早已做好覺悟。
就算是夢,要她以一次生命作為代價的話,總得收些額外的報酬。
兩條金手鍊,便宜長谷川母女了。
裡見昭奈深吸一口氣。
刺目的銀白色車燈晃花視線,她毫不猶豫縱身一躍,迎上奪命的藍色重型集卡。
“咔——”
刹車聲在耳邊響起。
但此刻她已經聽不清了。
溫熱的鮮血自身下蔓延開,五髒六腑被碾碎的劇痛在一瞬間襲向她的神經。夢境中的痛覺如此真實,以至于她下意識掙紮求生想要努力呼吸,卻由于鮮血嗆進喉管,隻能零星地發出幾聲如殘破手風琴般“赫赫”的聲響。
生命力正一點一滴自體内流逝,她冷靜計算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壽命。
不會超過五分鐘。
若人死前真有走馬燈,她希望見到的人,是外婆。
一雙踩着木屐的腳靜靜停在她眼前,對方居高臨下地欣賞着她臨死前苟延殘喘的姿态,藍綠色羽毛長耳環垂下來。
是裡見椿那張漂亮又輕飄飄到讓人覺得有些不爽的臉。
真是事與願違。
“哎呀,脾髒破裂,胃部大出血,”他笑盈盈托着下巴,“真可憐,你看上去馬上就要死了。”
廢話,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她賞了他一個碩大的白眼。
“明明隻要告訴她們兩個永遠隔着門闆交流就好,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去當這個替死鬼,”裡見椿形狀優美的桃花眼裡透出一種孩童般天真又殘忍的好奇,“你真奇怪。之前惜命到就算像蟲子一樣在地上爬也要求我救你,現在怎麼說放棄就放棄?”
“咳……沒辦法,”裡見昭奈的視線逐漸渙散,“收、收了錢的……嘛。”
收錢辦事,這就是工作。
可這件事,要是現在不做,那對母女的可預期存活率将無限趨近于零。
她無法調和她們之間的矛盾。
但她可以讓她們兩個在平行世界中一起存活下來。
至于這一丁點可以忽略不計的恻隐……
她覺得沒有告知裡見椿的必要。
“還有什麼遺言要交代嗎?”
敏銳地捕捉到她的抵觸,裡見椿湊得更近了,一縷糅合着佛手柑芬芳的雪松氣息輕盈鑽進鼻腔,淺淺驅散了萦繞在她周身濃重的血腥氣,給予她片刻喘息。
嗅覺不愧是能在人死之前撐到第三才消失的感覺。
裡見昭奈模糊地想。
她用盡全身力氣,發出含混的喉音,向裡見椿呓語:“算……工傷……嗎?”
“算加班。”
裡見椿低頭看她,唇畔的笑意淡了幾分。他表情莫測,眼神陌生,似乎今天是頭一次認識她這個人。
可惡的裡見椿。
加班費比工傷賠款少太多了,本來以為這次除了金手鍊還能再撈上一筆呢。
裡見昭奈含恨阖眼。
*
狹小的暗室内,青年與少女并肩而坐。
裡見椿睜開眼,率先從夢境撤退。
如果這個時候把燈打開,肯定會有很多人以為這裡還在鬧鬼吧?
思及此,他喜氣洋洋地起身把房間裡每一盞燈都按到最亮。六疊的房子對他的身量而言逼仄了些,濃黑瘦長的影映在顔色斑駁的牆上,恍若某種無名的怪物。
都市傳說往往就是這樣形成的。
他不介意成為傳說的締造者。
燈光驅散黑暗,裡見椿在昭奈面前蹲下,扶正她的腦袋,撐開她的眼皮,開始廢話攻擊。
“你知道嗎,因為睡前沒有進行充足的食物補給,睡鼠會在睡眠中把自己活活餓死。再不醒的話,今晚好吃的大蔥豚骨拉面會被我一個人全部吃完哦?睡夠了嗎?沒睡夠嗎?暑假作業做完了嗎?”
“……”
裡見昭奈一動不動,被強行扒開的白眼和他四目相對。
“昭奈?”
他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出乎他的預料,少女并沒有如往常一般一睜眼就跳起來大罵他神經病。
裡見昭奈像個破舊的布娃娃,在一推之下失去重心,整個人軟綿綿歪倒在地。
哦呵。
玩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