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吃人魚肉的話……”
“那就讓我們嘗嘗人肉的味道吧。”
他轉身,手中出現了與紙芝居中的賓客們一般無二的刀叉,向裡見昭奈走來。
空間還在繼續坍塌,紙芝居被狂風高高卷起後重重摔落,徑直砸穿和室脆弱的地闆。
她下意識想召喚式神,可眼下自顧不暇,連伸手觸摸三花貓發夾的機會都沒有。式神隻有被靈媒召喚時方可出現,若無法取下,發夾就隻是普通發夾罷了。
眼見這一處勉強栖身的斷壁頹垣面積越來越小,裡見昭奈終于後知後覺地感到恐懼起來。
不妙啊,她好像要完蛋了。
雙腿動彈不了分毫。
蓦地,她身下一空。伴随着腳下最後一塊憑依的地闆裂開,裡見昭奈徹底失重向下墜去。
“留下來……”
那些稚嫩的手将她的腳纏得更緊。
她想喊,喉嚨卻緊到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
……早知道今天就會玩兒完,昨晚冰箱裡最後一塊芝士蛋糕說什麼也該從裡見椿手裡搶過來。
她認命地閉上眼。
“叮鈴……”
耳畔忽然劃過一道清脆的鈴聲。
下一秒,清亮溫雅的女聲響起。
“抓緊我。”
裡見昭奈睜開眼。
在一片飛沙走石的混亂中,她的手腕正被一隻素白纖細的手牢牢握在手中,阻止了下墜的趨勢。落石與木屑滾進黑暗,她的身子晃了晃,吊在半空中。
她仰頭。
拉住她的少女身着一襲雪白的暗紋振袖和服,如雲烏發散落在肩頭。她有一張精巧的瓜子臉,白皙清透的肌膚因為用力此時正泛着淺淡的薄紅。此時她雙眉微蹙,水光潋滟的星眸中流露出堅定的眼神,左眼下方一點妖娆的朱砂色淚痣。
在被她抓住的那一瞬間,裡見昭奈感覺到束縛在自己腿上的禁锢稍稍松了松。
少女的力氣大得出奇,在她的幫助下,裡見昭奈雙手并用爬了上去,如同擱淺的人魚般側躺在木闆上疲憊地喘息。
此時的和室已經坍塌到隻剩二人勉強落腳的彈丸之地,好似一葉扁舟輕輕飄蕩在無垠暗海之中。
少女出現時,連風都平靜下來。
裡見昭奈謹慎地環顧四周。
不見了。
那個少年。
“不用找了,我到的時候,就沒有其他人在了。”
少女輕輕開口。
道謝的詞在裡見昭奈喉頭滾了一圈又被咽下,她警惕地盯着她,試探着問:“……你是誰?”
少女沒有回答,她正襟危坐,靜靜垂眸,将凝脂般秀窄修長的手輕輕按在裡見昭奈的小腿上。
無形千鈞驟然一松。
“這是詛咒。方才他們告訴我,他們已經知道錯了,讓我向你轉告他們的道歉,”少女的聲音婉轉低回,蘊含着某種慈悲的歎息,“都是些可憐的孩子罷了。”
“多謝。”
“現在應該可以正常活動了吧?來,站起來試試看。”
少女傾身,溫柔地牽起昭奈的手。熏在和服寬大袖擺上的馥郁幽蘭香若有似無地繞進鼻腔,裡見昭奈擡眼,一眼望進少女秋水盈盈的美麗眼眸裡。
“今晚就先到這裡吧。”
她看裡見昭奈站穩,微笑着颔首,轉身朝黑暗處走去。
“等一下,”裡見昭奈下意識伸手,“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少女聞言轉身,墨黑的發梢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系在振袖一角的金鈴随着她的動作發出輕響。她豎起纖細的食指,微微偏頭,朝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唇畔笑意柔和。
“我們還會再見的,”她輕聲道,“記住,你還欠我一把傘。”
啊……
是她!
“等等……”
昭奈邁步想要追上去,少女的身影已然湮沒在黑暗中。最後的立足點徹底碎裂,她向黑暗中墜去——
深淵……也會有終點嗎?
無止境的墜落,體驗着仿佛飄蕩在宇宙中的奇妙失重感,裡見昭奈迷茫地閉上眼。
下一秒,是真實世界。
光線明亮刺眼,室内影影綽綽,模糊而不真切。昭奈醒來的第一秒有些斷片,她一時記不清自己所處的環境。
她還活着嗎?
“可算醒了。”
直到熟悉的嗓音響在耳畔,才稍稍拉回她的神志。
神坂道,車禍,門,長谷川母女,莫比烏斯環,少年,紙芝居,神秘少女。
以及……現下這個正斜倚在門口試圖用聲音攫取她視線的人。
裡見椿。
“你怎麼會在這兒?”
裡見椿把掉落在地的眼鏡按回她的鼻梁,輕快地搖了搖手裡的手機,笑道:“來幫你搬救兵。你見到她了嗎?”
“誰?”
裡見昭奈的反應慢半拍。
“救兵啊,”裡見椿笑吟吟的,“那個女生,森千黛。”
森千黛……
回想起少女綽約的身姿,昭奈一陣出神。
真是人如其名的美人。
“森氏一族是古老的蔔祝家族,在解咒除厄方面無出其右,”裡見椿站起身打了個哈欠,“不過她們和我一樣,都做不到在世界的側面裡長時間停留。”
所以就算想要幫忙,在已經不打招呼擅闖過一次夢境的情況下,他也有心無力。
“收工收工,趕緊回家,”裡見椿率先邁出門,“都快晚上七點了,再拖下去晚餐都要變成宵夜了。”
裡見昭奈掂了掂掌心那兩條金手鍊,放進制服裙的口袋裡。她最後回望了一眼這個房間,關了燈,輕手輕腳帶上門。她沒有跟上裡見椿,反而在緊閉的房門上靜靜靠了片刻。
月色皎潔如水,融化在生鏽的鐵制扶手欄杆上,一層層向下流淌。她站直身子,素晖灑在她清麗隽秀的臉上,映亮那一抹若有似無的奇異笑意。
“呐,我說。”
她輕輕開口。
走在前方的裡見椿停住腳步。
裡見昭奈一步步向他走去。
曾經走過無數次的公寓走廊,今晚好似長得沒有盡頭。
“‘真神’是你的賬号,我說的對麼?
她拖長聲音。
“……小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