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鬼,看好你的球。它剛才砸到我了。”
*
“等、等一下……”
盡管不能百分百确定,但那個打扮和長相,無疑是甯子本人。
裡見昭奈拔腿沖去,在一衆群魔亂舞的集市裡橫沖直撞。為了追上方才的少女,她一路不停奔跑,心跳加速到極限,手中脆弱的提燈燭火搖曳,就快要被跑動時迎面吹來的風熄滅。
“喂!你!别亂跑!”
“混蛋!剛才是誰撞老子!”
“臭小子快給老子停下!”
原本井然有序的集市人流被裡見昭奈沖散,此起彼伏的罵聲被她甩在身後,青面獠牙的鬼怪試圖追上她。她靈巧地閃避,精準找到一個又一個人群縫隙穿越而出。
拜托……一定要追上……
至少,至少應該讓她對甯子說一句對不起。
雨天,車禍。
被撞死的三花貓,身首分家的動物屍體。
痛苦的記憶碎片一瞬回閃,帶給她久違的心髒麻痹感。
裡見昭奈仿佛又回到幼時,她抱着裝有甯子殘缺不全的屍體的小小紙盒,站在樹下。茫然,無措,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冷冰冰軟綿綿,一點都不像平時的甯子。
外婆站在她身邊歎息。
“因為喜歡栖身在漂亮的樹枝上,所以選擇‘優木’;因為貓要有貓的樣子,所以叫做‘甯子’,對麼?昭奈,你這不是很喜歡她嗎?”
是的。
她依賴着甯子。
可甯子是自由的。
她們是朋友,而非寵物與飼主。她像一陣風,想來便來,想走就走。
而風是關不住的。
甯子擁有知性,按理說不會像普通貓咪那樣死于車禍,可恰是因為她的知性,才導緻了她的死亡。
那一天,大雨傾盆,忘戴眼鏡的昭奈匆忙穿越人行道,在刹車的尖嘯聲響起之前,被甯子猛地撞開。
三花貓卻徹底被碾碎于滾滾車輪之下。
盡管身為靈媒少年老成,但昭奈沒有對死亡的實感。彼時她總以為往後也能在夢中與甯子重聚,加之認為哭泣無法使友人複蘇,所以眼眶幹澀,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
可她依舊被巨大的哀恸攫住了心髒。
死亡作為生的陰影和一部分永存,草木枯榮,四季流轉,天地規律如此,明明她早就知道。
“為什麼呢……”
可為什麼明明早就知道,還是悲傷到想要哭泣呢?
長島百合子将她攬入懷中,拍了拍她的腦袋,柔聲安慰道:“哭出來吧,為摯友的離去哭泣,并不是一件丢臉的事情,不過是昭奈内心柔軟的證明而已。隻要你能夠一直記得甯子,她就會始終存在于世界的某個角落中。”
裡見昭奈覺得外婆隻是欺騙般地安慰她,卻仍充滿希冀地問:“真的嗎?”
“嗯,當然,”百合子展顔一笑,幫她将被風吹亂的發絲别到耳後,“所謂靈媒,不就是遊走在生與死邊緣的人嗎?”
“昭奈,你生來就是靈媒啊,要相信你的力量。”
“那……外婆有一天也會死嗎?”
“會哦,”百合子擡頭望向悠悠天際流雲,“但在此之前,我會一直陪着昭奈長大。”
“那約好了哦?”
“嗯,一言為定。”
二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那之後,裡見昭奈一次都沒有夢到過甯子。
*
“等一下!”
仗着身形嬌小的優勢,裡見昭奈從烏泱泱的人群中逆流而上,壯碩的精怪們一時之間無法精準定位捕捉到她。但很明顯越來越多怪物朝這邊湧來,試圖将她困在重重包圍圈中。
“臭小子,你很狂啊。”
牛鬼碩大的鼻子噴出怒氣,大步上前。
正當他鋒利的爪要觸及裡見昭奈的後衣領時,她的手腕猛地被人一拽。
“跟我來。”
身着淺橘黃和服的少女輕巧地帶她穿過人群躲進暗巷,一路向僻靜街道跑去。裡見昭奈擡頭,在左右夾牆的狹窄過道裡,夜空收攏成逼仄的一線。
她繞開巷子裡堆積着的木酒桶,回頭望見成群結隊的鬼怪正徑直向前湧去,腳下揚起厚重塵埃。
“你也太不小心了,怎麼會孤身一人來這種地方?”
少女奔跑着,沒有回頭,隻是握着昭奈的手腕,這般責備道。
“啊,抱歉……”
昭奈的視線在少女手腕上的琉璃珠串停留片刻,擡眼問道:“那你可以帶我出去嗎?”
“當然可以。”
少女答得很爽快,一頭清爽俏麗的黑色短發随着她的跑動在裡見昭奈眼中不斷搖晃。
她領着昭奈熟練地穿行在七彎八拐的小巷内,路過的風掀動頭頂聯結成串的紙燈籠。她們一路穿過張燈結彩的城鎮,穿過昏暗狹長的甬道,穿過漆黑一片的樹林,最後停在一塊河邊空地上,耳邊傳來湍急的潺潺流水聲。
“不,不行了,”裡見昭奈彎腰撐住膝蓋,“我跑不動了。”
黝黑的河水川流不息,在明淨柔和的月色下泛出粼粼銀光,幾盞顔色深淺不一的方形水燈正從遠處緩緩漂來。
“這就跑不動了?還真是差勁。”
少女背對着裡見昭奈,于月色下屹立。
“這麼簡單就被我騙過來,看來靈媒也不過如此。”
她将纖纖素手伸至腦後,自發縫銜接處緩緩撕下自己的面皮,露出半是腐肉半是美人的真容,四周空氣為之一寒。
她轉身,詭秘一笑,幽幽開口。
“現在,終于沒人和我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