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話便多了起來。
衛喬思一改之前什麼都要冷嘲熱諷一下的态度,也不管安也到底願不願意聽她說話,隻是一味地單方面輸出着。
“我們從回憶裡走出來了。”她平躺在地上,照在她身上的聚光燈斑斑點點,無數灰塵漂浮在光路中間逃脫不了,“可是這個世界依然是灰白的。”
衛喬思張張嘴,迷離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沉默的安也,未了後放下搭在她胳膊上的手,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殺了我吧。”
“我不會帶着喪屍的東西在世上苟活。”
匕首外殼上的花紋盤綜複雜,盡管沒抽出刀也能感受到裡面的森森寒氣。安也依舊一句話不說,她眼神發散,滿腦子都是方迎那把匕首。
她的情報網非常之廣,而且很少失手。但在來到利箐之後,在遇到方迎之後,一切都改變了。
情報是錯的,漠不關心是錯的,衛喬思和方迎的關系根本不是情報中的那樣。她會将雙生匕首中更好的那把送給方迎,也教會了方迎許多知識。
她們先是師生,其次才是仇敵。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救活你。”安也的聲音很小,小到衛喬思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安也繼續說道,“你不知道吧,雲語很想研究那個一号蚌,但為了你,方迎背棄了承諾。”
如果她們的關系真的很好,那衛喬思會不會看在方迎的面子上不要去死?
她……
自面前傳來一聲爽朗的嗤笑,安也下意識擡頭看去,隻見衛喬思捂着心口咳得厲害:“目前一号蚌的所有研究價值都被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我應該算是半人半喪屍……也就是結合體?”
“她就是想報複我,把我變成喪屍惡心我罷了。”衛喬思嘴上抱怨着,像是對着苦大仇深的敵人,可眼神卻始終停留在方迎身上,眼裡掩不住的欣賞,“她從來不會做任何背信棄義的事情。”
以吞噬他人精神力為異能的衛喬思吸入了如此強勁的精神力源流,但臉色卻越來越差,安也幾次想喊方迎和雲語過來,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她隻是想單獨和衛喬思多待一會兒,就一會兒。
“我不會動手的,她會殺了我。”安也将匕首抛向衛喬思,又眼疾手快地把快要打到臉上的匕首接住放進了衛喬思口袋裡,“你們的恩怨跟我……沒關系。”
“你不動手,我會先一步殺了你。”衛喬思嘴角噙着笑,又把匕首放在了安也手上,“看你的樣子,應該沒從方迎身上拿到想要的東西吧,她就像鐵公雞一樣一毛不拔。”
她貼近安也,像是母親的呢喃般循循善誘:“妹妹,精神力源流的強大可以讓你完全擺脫賣身契,不管是方迎還是盛堯,都拿你沒辦法。”
“刺破它。”衛喬思抽出匕首,握住安也的手在自己發光的喉嚨處試探,“殺死我的瞬間,這片羽毛會亮起白光,你一定要記得堅定意志,趁着她們失憶的幾秒離開這……”
“我不要!”安也驟然打斷衛喬思的話,她抽了抽鼻子,雙眼發紅地看着對面錯愕的人,滿眼失望,“你就不能好好活着嗎!就算是為了……”
“我活不下去!”勸說無果還差點把方迎引過來,衛喬思的精神徹底奔潰,“我不能接受成為一個惡心的喪屍!”
開了的宣洩口如同開閘般湧出怒意,衛喬思根本看不清對面到底是誰,反正她今天無論如何都會去死,幹脆将這些年的壓抑全部傾瀉出來。
她眼神如炬,卻無半點光芒:“喪屍殺了我的親人!喪屍殺了我的朋友!這些年來我度日如年,每每閉上雙眼都是她們慘死的樣子!我受夠了!我早就想死了!”
“如果我變成喪屍,那我這些年來的堅持有什麼意義?這是對所有人的背叛!包括我自己!”
“我活不下去了……對不起。”宣洩完畢後,衛喬思總算恢複了些神智,她觸及到安也呆滞的神情後,萬分抱歉地低下頭,“十年,我沒能找到那個結合體亡魂,沒能殺光所有的結合體,卻把自己變成了喪屍,甚至還讓一個異化概率89.99%的人再次進入了國邦……”
“我真的沒理由活下去了。”
雖然目前的她隻是吞噬了喪屍的精神力而已,但誰都不能保證之後會不會異化成喪屍或者結合體。
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都能将衛喬思岌岌可危的精神擊垮。
人一旦失去了信念,就變成了死人。
“我可以……當一個理由嗎。”安也試探的語氣怯怯的,總是被攥緊的衣角終于不堪重負破了個洞,她有些窘迫,連忙将衣服折起來。
聽衛喬思一直不說話,安也再次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以前有姐姐的,可是她……”
安也抿着嘴,身處末世的衛喬思已經明白了背後的緣由,但讓她貿然認一個妹妹,她還是有些做不到:“你……”
衛喬思欲言又止,安也生怕她說出什麼傷人的話,于是打斷衛喬思的話繼續說道:“你沒有妹妹,我沒有姐姐,為什麼不能成為親人?”
“啊?”濃郁的死意被安也輕飄飄地拂去,衛喬思張開的嘴巴又閉上,又張開,“聯邦法有規定……”
“狗……狗狗的規定。”安也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衛喬思,看她沒有異常才說出自己的迂回戰術,“我可以幫你殺了你,但你必須要答應我個條件。”
話鋒再次一轉,衛喬思徹底被轉暈了,剛剛不還說不讓自己死嗎,怎麼又突然要殺掉她?
“我要給我姐姐報仇,但我一個十歲的小姑娘沒什麼能力。”安也睜着眼睛說瞎話,“你幫我報仇,我幫你自殺,雙赢。”
“如果你妹妹自己在末世裡打拼,應該很希望遇到一個好心人吧。”
衛喬思本想拒絕的話就這樣被堵在了嘴邊,她恍惚地點點頭,看着在一旁磨磨蹭蹭半天終于過來的方迎說道:“總感覺有些不對……”
由于方迎她們的搗亂,上午的拍賣會挪到了下午。此時場内的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在旁邊偷聽了許久的方迎和雲語才緩步走來。
雲語偷偷給安也豎了個大拇指,安也點頭應下,而方迎則是跟着一起诓騙衛喬思:“誰說不對勁的,明明沒有任何問題。”
“衛老師你就是精神崩太緊了,去陳局那裡上上課就好了。”方迎一把将衛喬思推到了陳舒譽身邊。
衛喬思頓時像是一隻炸毛的貓般警惕起來。
國邦大學的保衛處本就是劉校特地從聯邦收容局調出來的一個分支,本質上都是保護聯邦公民,防止異端侵襲。
因此驟然聽到史書上的名字并看到對方明晃晃的臉,當了多年老師的衛喬思還是下意識縮了縮肩膀:“陳局?”
“原來所有人見了老師都是一個樣子。”雲語仰天哈哈一笑,低頭記錄着,“等咱們出去,衛處怕老師的名聲将傳遍聯邦。”
“冤冤相報何時了。”方迎無奈地搖頭,“上次衛處把那個神奇筆記本給你的時候,你還說要為她當牛做馬一輩子。”
說起那個筆記本雲語就來氣。她本以為衛喬思将珍藏的筆記本異種送給自己,是在激勵她學習。沒想到最開始的那段時間,筆記本會在半夜攜帶着她藏在櫃底的本子跑去衛喬思的卧室,高聲朗誦她給讨厭的人寫的抹布文。
還是□□的那種。
“什麼圓什麼包?”雲語雖然生氣但還是求思若渴,“你又在說古語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指的是彼此互相報複,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一陣刺啦刺啦聲閃過,那道如人機般的聲音響徹方迎腦海,“參考文獻《古言古語》。”
方迎對于這道聲音的出現并不意外,拍賣場處于二樓最中心的位置,她越是靠近中心,那種不詳的預感便更強烈。
而這道奇怪的聲音也一直在引導她們前進,像是有着什麼需要借她們之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