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燈火通明。
楚玉澤失神地坐在床頭,捏着見青的手指,他幾乎看不見錦被之下身軀呼吸的起伏。
“王爺……”一個老太醫跪在他面前,黃皺的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看起來有些氣喘,言語間也盡是模糊用詞。
床上的女人嘴唇已經沒有絲毫血色,平日裡白裡透紅的臉蛋也是蒼白一片,像随時都會破碎的蟬蛻。
楚玉澤将她的手放進被子裡,終于勉強擡起了虛弱而疲憊的眼眸。
“說吧,本王沒有你想的那麼兇殘。”
那太醫舒了一口氣,啟唇:“王妃福大命大,那箭剛好偏移心髒,性命無憂……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失血過多,怕是要昏迷一段時日,期間用這副方子,等王妃醒了,老臣再換一副藥來,此次傷及根本,需得好好調養。”
楚玉澤陰沉的眸色似乎有了好轉,他提起了些力氣,想叫那太醫下去。
沒想到那老人卻繼續道:“王爺,還有一事……”
他歎了一口氣,看起來極為疲憊,眼睛裡全是紅血絲,說道:“一口氣說完吧……本王沒有精力了。”
那太醫垂頭擦擦汗,又擡起眼來看着他,“老臣不知這是否是王爺安排,但是王妃一直在……服用一味涼藥。”
什麼?
本就苦苦支撐的楚玉澤突然卸了力,撐着腦袋的手臂一松,他怔住片刻。
震驚、苦笑、哀愁、無奈。
輪番上演。
那太醫徹底撲跪在地上,“老臣隻是想提醒王爺,此種涼藥的藥性過大,若是再持續服用半個月,怕是一輩子都難以生育啊!”
老太醫遲疑着擡眼,眼前的攝政王已經全然沒有了往日橫眉冷對的張狂和硬挺,像将傾的樓閣,終于在輕輕一陣微風中轟然倒塌,湮滅于灰塵之中。
楚玉澤忍住翻湧的情緒,隻是陰陰地說了一句:“出去吧。”
太醫立刻推門而出,外面的人頃刻間包圍了他,他隻是搖搖頭,快步離開了攝政王府。
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片刻後,霜月敲響了房門。
“什麼事?”
“尉遲小姐和顧公子、尉遲三公子,還有荀至醫師想來看望公主,王爺打算如何……”
楚玉澤已是疲憊至極,終于将目光移開了見青,說道:“叫他們進來吧。”
楚玉澤打開房門,看着面前的衆人,揮了揮污穢的袖子,臉上已經擠不出一絲笑顔,“進來吧,或許對她,你們比我重要得多。”
尉遲初也顧不得任何禮節,直接先行沖了進去。
尉遲踏白跟在長姐後面,隻有顧明軒做了周全的行禮後才踏進了房門。
玄梅站在楚玉澤面前,他今日穿着墨色衣衫,銀色竹紋在深夜月光下流光溢彩。
楚玉澤還是那身白色的錦袍,染上血污泥漬之後,已經辨識不出是多麼名貴的面料。
幹淨的黑,污穢的白。
“方才遇到了那太醫的馬車,想來王妃已經脫離危險了。倒是攝政王可有哪裡受傷,荀至願為殿下分憂。”
楚玉澤拿出剛才老太醫遞給他的藥方,“我沒事,你看看方子吧,王妃似乎很信任你。”
“我先走了,還有案子需要處理。”
他嘴角再也扯不出禮貌的弧度,腳上步子都走得不穩,隻是朝霜月的方向一瞥,喊道:“霜月,随我過來。”
霜月走過檐下長廊,與玄梅交換了一個眼神,躬身跟在楚玉澤身後,一直走到了王府書房。
“王爺,找奴婢何事?”
霜月不敢擡頭。一是她怕楚玉澤又起了疑心,二是他現在的狀态,實在吓人。
像鬼。
坐在椅子上,但是已經倦累到燭火都懶得點,隻有月光在房間裡施舍一點明亮,最後隻剩下他荊棘般的眸眼,在房間裡閃着光。
饒是從屍山血海裡爬起來的梅花衛,也很難不被在這種鬼魅和野獸般的眼神之下滲出冷汗。
書房中又沉默了片刻,楚玉澤的手指關節像深夜打更人的梆子捶着桌面。
一下、又一下。
每一下,都像黑白無常在注視着她,在魂魄的脊髓上磨刀霍霍。
“王妃,為什麼要喝涼藥?”
聲音停了。
霜月跪在地上,心裡卻松了一口氣。
“奴婢……不清楚,奴婢隻是聽公主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