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蓉是個孤兒,自她記事起便跟随着一個老大夫生活并學習醫術,好在她天分不錯又肯努力,于是小小年紀就已經獨自為人看一些小病。
老大夫為她起名包蓉,本意是想讓她包容萬物,心納海川,可包蓉對自己的本性一清二楚,若是他人欺自己一尺,那她必還一丈,睚眦必報,不報不休。
這種性格随着她的長大越來越明顯,老大夫怕她總有一天闖出禍來于是教導越發嚴厲,對此,包蓉并不在意,因為她知道老大夫是真心為她好。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不長久,在包蓉十二歲時,老大夫死了。
飄飄揚揚的鵝毛大雪中,身形矮小的包蓉拖着老大夫的屍體穿過條條街道,汩汩流淌的鮮血染紅了雪白,在地上留下長長的痕迹。
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刺骨的冷凍紅,一雙腳和左臉紅腫不已,顯然此前受過虐待,可她不管不顧,麻木的目光直視前方,仿佛眼中隻剩下一片白茫茫。
有兩個行人匆匆路過,見此慘狀,其中一人欲要上前幫忙卻被同伴攔住。
“你作何攔我?”
同伴看了眼不遠處已經僵硬的屍體,搖搖頭,“若你還想活命就莫要去。”
那人一驚,詫異的視線在包蓉和老人的屍體上轉了一圈落在同伴嚴肅的臉上,低聲問,“這對爺孫身上究竟發生何事竟讓你諱莫如深?”
同伴把他拉到一邊,“你有所不知,這老人是個行腳大夫,前些時日被城主請去為城主夫人看病,結果卻把夫人害死了!”
“這……”那人一時無言,萬萬沒想到會是這般緣由。
“所以城主大怒判了老人死刑,不過老人的孫女卻覺得其中有内情,請求城主大人重審。奈何她人言微輕,多日來的奔波跪求都不曾得到回應,所以……”
那老人曾為他看過一次病,手法娴熟,眼力老辣,斷不是庸醫,其中必定有内情。可惜人已死,具體是何也不得而知了。
“快走吧,沒看到城主大人的人在後面跟着嗎?”同伴怕牽連到自身,趕忙拉着他走開。
那人回頭,隻見兩個神色不耐煩的官兵遠遠地跟在女孩身後,手中的刀在灰暗的天下鋒利雪亮。
屍體被拖出了城門,官兵甲跺跺冰冷的腳,透過哈出的白霧看了眼越走越遠的單薄背影,碰碰身旁人的肩膀。
“哎,你說為什麼城主大人不殺了她?還要我們盯着她走出城門才能回來?”
官兵乙轉身往城内走,聞言煩躁地踢了踢濕了的半隻靴子,“誰知道,走走快回去,我鞋子都濕了,穿着真難受。”
“走走,這天兒可真夠冷的。”
兩個官兵走遠,厚重的城門被緩緩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老大夫常說偷得浮生半日閑,閑雲野鶴的日子雖清貧但有滋有味,比神仙還要逍遙。
于是,包蓉就把他葬在了他們常來采藥的山上。冬季的山光秃秃一片不太好看,可到了春夏,周圍的景色便會美不勝收。
凍僵的手不知疼痛地挖出可容納一人的深坑,待把老大夫入土為安,她的十指已然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連日來的苦累讓包蓉沒有了多餘的氣力,她倒在小小的墳包邊仰望灰蒙蒙的天際,任由悠悠飄蕩的雪花落滿全身。
雪可真冷啊。包蓉如此想,然後深深閉上了眼。
十年的時間能讓一個人變成什麼模樣?
隻會嘤嘤哭泣的嬰兒會成為活蹦亂跳四處亂跑的垂髫小童;妙齡如花的少女會成為他人之婦育兒生子;身體強健的不惑男子成為華發叢生的知天命……十年太久,久到一個人再也回憶不起自己十年前的模樣。
包蓉提燈穿過重重回廊,月光灑在地上像是蓋上了一層白紗,繡着竹葉的裙擺掃動紗面,徒增神秘與誘惑。
她來到一處富麗堂皇的院落中,門前有奴仆早已等候,見到人恭敬地行禮,“包大夫,大人已經等您多時了。”
“大人的身體怎會突然惡化?”包蓉将燈遞給奴仆。
奴仆俯首接過她手中的燈,“小的也不知。”
餘光中,她見奴仆面色猶豫似有隐瞞,眸光微動不再多問。踏過台階,她輕扣三下門扉。
“進。”屋内傳出一道虛弱滄桑的聲音。
奴仆有眼色地守在門口,包蓉提裙進入房中,屋内暖意融融驅散了她身上帶來的寒意。
“大人。”
床上的老人看她一眼,擡手示意,“包大夫不必多禮。”
包蓉微微一笑,熟悉地上前為其診脈,片刻後凝重隴上眉心,“大人……”
“包大夫有話直說吧”老人咳嗽幾聲,渾濁的眼睛看向面色猶豫的女子。
包蓉輕歎,“大人,你已經時日無多了。在下曾告誡您禁止接觸桃粉,否則藥石難醫。”
“桃粉……”老人仿若恍惚,“下午隻有阿遠來過……”
阿遠是老人的孫子,極為得寵。包蓉了然,并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