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去,我陪着你。”
這句話,起初她并沒有太當真。
她以為這句話,不過是他床笫之間哄人安撫的話語而已。
可後來,是某一次張曉武的一句話點醒了她。
那次是秋冬換季時分,連綿的細雨連下了三天,她一貫是要留在工作室裡加班的,以至于每次下班關門的時候,都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秋冬晝短夜長,平安鎮幾乎是九點過後,街上就沒什麼人了。
張曉武也是陪着她加了幾次班後,才發現她每次晚歸時,溫行知都會到她的工作室裡,要麼陪着她一起加班,要麼來接她,陪她一起回家。
當時兩個人在一起也不過兩三個月,細水長流的生活日複一日,她當局者迷,沉浸在其中還沒注意到。
是張曉武這個旁觀者,看着憋着,憋了老久,最後才摸着下巴,趁着無人的時候對她打趣着說了句,“感覺行哥還挺粘人哈?”
她回憶了一下,覺得這麼說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而就是那時候她才猛然發覺,他好像真的,把那句話當成了一個承諾,有在對她認真地履行。
就像他之前對她說的——“我溫行知不是個随便的人。”
他後來也真的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她證明了。
轉眼已是十二月。
當平安鎮下過幾場秋雨過後,便徹底迎來了冬天。
南方小鎮裡的冬季天氣又濕又冷,臨着江水岸邊,初冬的清晨起床時,還能看見窗子上一層薄薄的氤氲,時間長了,窗戶便結了一層難看的痂。
家家戶戶其實多少都有些這樣,但好像溫行知家中的玻璃,少有這樣的時刻。
他的家中總是幹淨整潔,就連一些不常走動角落裡,都不落一點塵埃。
而南苡此刻正看着對面的窗戶,想着這家酒店真心不行,這都多長時間沒打理過了,那窗台都落滿了灰。
來這兒結婚的新人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圖便宜?
就是因為那面玻璃,讓她開始想着一些有的沒的,連帶着神思都開始漂浮不定。
她想起除此之外,他家中還有一個很大的飄窗,是房東自己改造的,她平時沒事的時候,最喜歡靠在那個飄窗上。
飄窗外是寂寥江面,偶爾兩人獨處時,他也會摁着她的腰和臀,貼在玻璃和牆上強勢地要她。
後來冬季來臨的時候,那上面就鋪了一層毛茸茸的毯子在上面。說是為了方便她,不然辦事兒的時候涼得很。
她一想起那些“方便”的事兒,便渾身起雞皮疙瘩。
兩個人好了這些時日,倒是不常吵架,要吵也隻會是在夜裡的時候,她被弄得生了氣,然後沒出息地又哭又求饒。她的記憶裡,兩個人相處最多的一些零散片段,幾乎都是那面透亮的窗台玻璃,和令人“方便”的飄窗。
有些羞恥。
而最近那種記憶好像有些淡化了。
自十二月份以來,她忙得四腳朝天恨不得飛起來,連家都沒落過幾次腳。
是不是有挺長時間沒見過那人了?
正恍惚之間,張曉武扛着機子走過來,累得不成樣子,“老大,有水嗎?”
她扔了一瓶給他。
張曉武仰頭就是一頓猛灌。
她收回神,擡眼看了看四周,“阿航呢?”
“上廁所去了,”張曉武想起剛剛的事兒就覺得憋屈,啐了一口,罵道,“什麼玩意兒!”
她正為婚禮的開始調試着機位,抽空看了眼旁邊的張曉武。
張曉武鮮少有這樣在工作裡抱怨的時刻,今天這樣子,倒是奇了。
“怎麼了?誰欺負你們了?要不要我替你揍人去?”
“揍人?”張曉武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三四十來個人,你一個人揍得過來嗎?”
她眉頭微皺,三四十來個人?外景采風而已,至于這麼大陣仗?
可張曉武的意思卻是,今兒這委屈真是大了去了!
南苡聽着張曉武娓娓道來,最後才弄明白,原來是兩個人陪着新人出外景的時候,被鄉親們包圍了。
他們今天來的這個麻柳鎮,和平安鎮同屬于陵水縣,是陵水縣最大的一個鎮。
麻柳鎮這個地方,什麼都好,什麼都方便,按張曉武的話來說,就是民風彪悍了一些。
他們早上在江邊出外景的時候,按照這邊的風俗慣例,是需要給親友團發紅包的。結果親友團的紅包一發完,就走過來幾個老妪,笑眯眯地說了幾句祝福的話,然後伸了手就想要紅包錢。
其實也不是不能給。
可管着紅包的那個人卻想着,現在周圍一群虎視眈眈的中老年人,推不得打不得的,這要是給了一個,那其他的豈不是都得蜂擁而上,到時候還得了?
于是想了想,就給拒了。
可誰知道那幾個老妪面上挂不住,死活就纏着人不放,接着不知道是誰造謠,說江邊有人結婚在發紅包,結果一群聽了半路謠言的人,一窩又一窩地就撲了過來,管錢的人護着錢包躲起來了,那群人找不到人,于是就全朝着新郎新娘去。
本來是為了喜慶才來的,最後竟然都變成了一堆土匪強要。
要不是幾個伴郎伴娘拼命攔着,新娘子的婚紗估計都能被扒下來。
張曉武和阿航當時被困在一窩蜂的人群裡,護着相機掙不開身,被擠得都差點臉貼着臉互罵娘了。
這種事兒在這些地方也挺常見的,但如果隻是這樣,張曉武也不至于這麼生氣。
當時人擠人擠死人,後頭是治安隊的人來了,才把人疏散開來,治安隊的幾個人臨走前那對新人還笑呵呵地給人家塞了個紅包,誰知道一轉頭臉就黑了,一股腦地全把責任推到了他和阿航的頭上了。
張曉武現在都記得人家嘴裡罵的那句,“老子花這麼多錢請你們工作室的人,拿了錢不辦事兒是吧,還讓那麼多人擠過來,眼瞎看不見啊!”
兩個人莫名其妙的,這年頭當個攝影師,還得兼職給人當保安是吧?
阿航急性子,當時就撂了道具想沖上去打人了,還是一堆伴郎給及時勸住了。
再後來,那一路上才真叫一個憋屈,吵完了架還得繼續給人拍攝,新郎全程都在頤氣指使,把阿航使喚來使喚去,最後氣得連張曉武都不想幹了。
南苡調試好機位後,就在張曉武旁邊坐下了。
這家酒店處處透着濃濃的本土風格,桌席和椅子都是一塊黃色的硬質緞子鋪上就完了事兒,看看這周圍,全是老人小孩兒,嗑瓜子的嗑瓜子,高聲聊天的聊天,瓜子皮扔了一地,小孩滿舞台亂跑,亂哄哄地作一團。
這些地方就是這樣。
别看現在都人模人樣和和氣氣的,翻臉的時候罵出來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你們幹嘛受那委屈啊?”她捶了一下張曉武,“不知道撂機子走人?誰還差這點兒錢了?”
張曉武不知道在想什麼,悶着沒說話,抽了一根煙後,打量了她一圈,翻了個白眼,“大冬天兒的,穿這麼短裙子冷不死你。”
南苡輕切了一聲,“管得寬你。”
但張曉武說得沒錯,隻是今天還算暖和的,也就10℃的樣子,南苡上半身套了個厚實的奶棕色毛衣,下半身卻穿着一條包臀小短裙,腿上除了一雙黑色靴子之外,就明晃晃地光着兩條腿,招搖又吸睛。
可在這種小地方,卻像個另類。
那種會被婦女婆婆們戳着脊梁骨罵“小騷|貨”的另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