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
江風迎面而來,寬闊的江面上浮了一座小鎮盡收眼底,這樣俯瞰,才覺得這地方,是真的小。
遠近比例裡,正好是他一條打火機的長度。
南苡找了半天的位置,最後蹲在崖邊,舉起相機,調試着焦距和數據。
溫行知眉心猛跳,上前就直接把人拎了過來,“要藝術不要命了是吧?”
南苡踉跄着被他帶到了安全地,微怔,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
她擡頭眼巴巴的,他卻咬着煙斜睨着她,找了一處草堆盤腿坐下。
四下空曠,這座山隻通了高速路,卻沒有聚居地,就幾戶零散常駐的人家和公路餐廳,腳下偶爾有車經過,除此之外,就隻剩耳邊呼呼的大風了。
翻了翻相機裡面的東西,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是翻着這台相機。
她轉眸去看身邊的人。
那人擰緊了眉,看着周圍的枯草,擡手抽了一口煙,察覺到她的視線,偏頭看過來。
二人隔空對望。
都說與愛人對視,忍不了10秒。
他看着她,又擡手抽了一口。
低眉氣息略吐後,隔着一片青霧,他忽然俯身過來将她吻住。
鼻翼裡全都是他身上的煙草味,她被嗆了聲,惱怒推開他。
那人卻不知所謂,看着她的眼裡,有得逞的笑意。
他最愛抽了煙後吻她,讓這麼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悉數沾染上自己的味道。
不知不覺夕陽便映滿了江面,斜陽下了山崗,對面小鎮的江邊開始陸陸續續有了人。
她等了很久。
天空有麻雀飛過時,她按下了快門。
溫行知過去看了一眼,長空無盡,飛鳥與人同行,是煙火裡的藝術。
風格迥異卻又熟悉,像京城裡那個高居正位的電影大師。
南苡起身去别處尋角度了,溫行知一個人坐那兒等着她,兩根煙的功夫後,他轉頭去尋人,結果就看見那個姑娘遠遠地,正趴在一個草垛上,旁邊就是一個墳墓。
溫行知:“……”
南苡看着相機裡的畫像,沖他比了個OK手勢。
又偷拍他。
南苡忙活完後,回到他身邊,他還是提醒道,“你剛拍照的旁邊有個墳。”
“我知道啊。”她格外坦然,“那是我外公。”
“?”
“唉?輪渡要最後一班了!溫行知,快走!”她突然就急吼吼地就拉起了他準備離開。
可他覺得有點兒不妥,“不給你外公打個招呼?”
她壓根不在意,“打什麼招呼呀,下次吧,那老頭生前随便得很,現在都趕不上輪渡了!”
“……”
最後也真的沒能趕上輪渡。
他們倆眼睜睜地看着那條船駛離岸邊,到了江中心,南苡怎麼喊都喊不住,像是鐵了心地要把二人留在這兒似的。
南苡氣結,朝江裡踢了一腳石頭。
溫行知想了一下,還是謹慎地說,“有沒有可能,是你外公生氣了?”
南苡驚呆,壓根不相信這是溫行知能說出來的話。
他自己後來想想也覺得荒唐,打小就是唯物主義,哪兒那麼多神論。于是他便笑了一聲,轉移話題,“附近有住的地方嗎?”
南苡頓了一下,雖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點頭。
有是有,就是環境差得要死,她從小就嫌棄那種地方,小時候和南褶子外出走親戚時,甯願露宿街頭都不肯住那種地方。
溫行知看她那模樣要哭不哭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屈辱,眉頭輕挑,“怎麼?人肉客棧啊?”
南苡:“……”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那些地方也就是環境差了點,倒不至于是溫行知口中的“人肉客棧”。
兩個人慢慢沿着公路走,時不時就有一輛車從旁邊呼嘯而過,她被護在最裡邊,走了很久,最後她指着前方那個其貌不揚的房子,“就是那兒。”
溫行知擡頭。
是一棟自建起來的房子,藍色的小塊石磚規整貼上去,總共有四層,一樓是公路餐廳,二三四樓估計就是旅舍了。
平時來這種地方住的人并不多,隻是旅客匆匆,深夜裡疲勞駕駛的人沒地方停車,碰巧來了這兒能有個地方歇腳休息,老闆主要還是做的餐館生意。
南苡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極不情願地跟着他開好房,上了頂樓。
老闆人好,估計看出來姑娘心情不佳了,于是告訴他們,晚上可以上頂樓看星星,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見滿天繁星。
也就是這句話,才讓南苡勉強打了個精神。
進了房間後,果然如她所料,裡面都是老闆自家的被套床單,像是借住了陌生人家裡一晚似的,又不自在又沒安全感。
南苡在這種事兒上莫名犯别扭,住賓館可以,但是住這種沒有氛圍的假賓館,就是不行。
溫行知等她卸了相機後,才失笑将人拉攏自己跟前,摩挲着她的小臉,沒安慰她,而是說,“去看星星?”
總比待在這個房間好,她點了點頭。
可上了樓後南苡便愣住。
老闆看樣子是個熱愛生活的人,在天樓上種了一堆花花草草,中間有個水泥台子,幹淨得铮亮,不難看出這是老闆一家人經常上來看星星的地方。
冬天的花早就謝了,卻有郁郁蔥蔥的草在生機勃勃。
溫行知把她抱上水泥台,靠在她旁邊,挂着極淡的笑意看着她,若是再細看,還能從中察出幾分柔意。
她雖心情有所緩和,但還沒那麼快消失,于是悶悶不樂地躺了下去。
南方冬季的天氣哪兒有夏季那麼清爽幹烈,許久沒下雨後重重的霧氣籠罩着,别說星星了,月亮都看不着。
“哪兒有星星啊,老闆就是哄我開心的。”她說。
溫行知倚着她腦袋邊的水泥台邊緣,定神在她眉目之間,眼中似沉浸在昔年的虛無幻境之中。
他的目光片刻都不曾從她身上移開過。
雖然天上沒有星星,但是——
“我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