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先前睡過一覺,南苡那天晚上淩晨三點才慢慢睡着。
第二天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南楠早不知道走了幾個小時了。
她蒙在被子裡賴了一會兒,最後才懶懶散散的起了床,洗漱了一番後在屋子裡飄蕩了一圈,在看見房間床頭的那個相機後心念微動,抱着相機便去對面敲了門。
溫行知開了門,站定。
她晃了晃手裡的相機,“走啊,去對面山裡。”
他眉心微聳,眼裡乍起不懷好意,“幹嘛?打野戰啊?”
她噎住,瞪他一眼,滿腦子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山對面拍平安鎮正好有個全景,我一個人會怕怕,要人陪,”她上前拉着他的手耍賴,“溫哥哥,沒坐過山裡的輪渡吧?”
“沒有。”
“那……”
“我不感興趣。”
她笑臉瞬間垮下來,也不跟他軟磨硬泡了,直問道,“那你到底去不去?”
這次換他開始耍賴了,他微屈下|身,淡笑着逗她,“親我一個,就陪你去。”
狗男人。
她輕切一聲,那模樣明明勉強得很,下一秒卻直接撲上前摟着他的脖子就來了個深吻。
溫行知銜着她的唇瓣嗤笑,小妖精緊巴巴地貼在他身上,嘴上說着不願意,可每次,身體倒挺誠實。
分開後他還頗有些眷戀地湊上去咬了她唇上一口,“等我換個衣服。”
她點頭,看他轉身進屋,站在門邊靜靜地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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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去的那個地方,是平安鎮對面的那座山,叫墓子梁。
取這個名字,是因為那個地方有一大片墓地,埋的都是世世代代生在這裡的人。
她的爺爺奶奶早逝,是葬在這裡的。
外公也是。
隻有南褶子不是。
南褶子葬在雲城,那個他十歲便開始流浪生活的地方。
這是他自己在遺書裡面交代的。
南褶子命苦,年輕的時候刻苦努力,一個沒父沒母的孩子,愣是一邊打工一邊考上了大學。
在那個通訊和經濟都不發達的年代,南褶子一個孤兒,卻考上了人人都羨慕的雲城師範大學,消息傳遍了陵水縣平安鎮,那程度絲毫不亞于她當年考上京大時的陣勢。
後來南褶子大學畢了業,回到這裡教書,被當年尚且還人模狗樣的王永微騙到了手,生下了她。那時,南褶子大概以為這是他颠沛流離十幾載後幸福生活的開端,卻沒想到,竟然會是他悲慘一生的正式開始。
她擡頭望去,渡船泛着江波遠遠而來。
她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南褶子任教初三年級的學生,因此常常不吃不喝忙到深夜,而王永微帶着她,不是去麻将館,就是去KTV。
南褶子就那麼點死工資,在頭幾年的時候,全讓王永微揮霍空了。
而且她一個小姑娘,也差點跟着學壞。
所以從那以後,南褶子就知道王永微靠不住了,縱使再艱難再沒時間,他也會堅持自己帶着她,監督她的學習,打理她的生活。
可就算是這樣,王永微也常常抱怨不滿足,一會兒嫌南褶子嘴笨,一會兒嫌南褶子悶,當着她的面,當着所有外人的面,對南褶子不是打就是罵。
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場面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南褶子是個從逆境中掙紮向前的人,許多事情單打獨鬥的習慣了,每每王永微罵他,他都一貫沉默,然後就是抽煙,一地的煙蒂,能抽一夜。
南苡也是後來才想明白的。
他就是個傳統的男人,即使妻子再不如他的意,他也會為了他的兩個女兒忍氣吞聲。
所以南褶子才會積郁近十年的心事,在她離開平安鎮後的第一年,抑郁症突然爆發,在絕望中選擇了跳河自殺。
那時她遠在京城,連南褶子為什麼會發病都不知道,隻知道他被泡在冰涼的江水裡,整整一天一夜,這期間王永微沒報警沒找人,厮混在麻将桌上殺紅了眼,最後還是早班輪渡的船夫發現岸邊有個浮起來的人,吓壞了,這才報的警。
後來她問過王永微的,可她卻永遠都是那副“是你爸辜負了我,他活該”的表情。
所以她怎麼會不恨呢?
南褶子一生清正自律,卻被這樣的女人毀了,丢了命。
南楠好好的一個小孩兒,愣是被逼得遇事兒就哭,連人都不敢見。
輪渡的發動機聲音震耳欲聾,她耳朵被震得發癢,擡手撓了撓。
輪渡的船就是個小型的簡易客船,隻有幾排座位,和一個遮雨的蓬,連窗都沒有,四面通風的,一到冬天江風就刮得人瑟瑟發抖。
還好出門前被溫行知硬塞回去添了件衣服。
溫行知手裡的煙很快就被風吹散,他看着越來越近的那座青山,伸手,将一旁冷得發抖的人擁攬入懷。
她偷偷擡眼看了看四周,除了一個船夫以外,這個時間段隻有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地坐在兩邊,都沒有注意到他們。
于是她大了膽子,伸脖子在他颚邊不輕不重地親了一口,然後笑道,“溫哥哥,這麼用力幹嘛?”
好心被當作驢肝肺的溫行知:“?”
南苡卻揣着明白裝糊塗,繼續把他抹黑到底,“昨晚那麼用力,可疼人了,現在青天白日的還這麼用力,你想幹嘛?”
溫行知知道她在鬧,聽完後冷笑,幹脆遂了她的意,“你說我想幹嘛?”
接着,直接偏頭,摁着她的腦袋說着就要往下親。
這男人好像沒什麼廉恥心,她吓得猛一掙紮,“蹭”地跳起來,幅度之大,引得其他兩個乘客注意過來。
被探索的視線注視後的她渾身一僵,尴尬地坐回去,又再度被他一把緊緊摟住,“别動。”
她噘嘴,小不甘心。
客船的發動噪聲漸漸變得小了。
靠岸後船夫抛了錨,幾個人便陸陸續續下了船。
溫行知摁滅了煙頭,将她的手拉過來,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好像自入冬以來,她的手都沒有暖和過。
即使是兩個人每次耳鬓厮磨後,那麼火熱的時刻,她下了一道床,再回來,手腳也會迅速變得冰涼。
像個雪人。
南苡給他指路,兩個人順着那條小道走上去,漸漸地和主路上的人隔絕開來。
羊腸小道,土路凹凸不平,荊棘和雜草到處都是。
溫行知走到最後,眉頭都皺緊了,可那姑娘卻健步如飛地在前方如履平地,隔了空還會對着周圍指點江山。
不知道這樣埋頭走了有多久,直到南苡的步子終于停下來,舒了一口氣,對他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