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蕭府今日竟有小兒擺滿月酒,白陵裕穆遠修被衛隊請進蕭府,又被侍女迎進主廳落座。
——這才有眼下這麼個光景。
酒過二巡,座中許多人已見醉意,白陵與穆遠修極有默契一同起身,周圍笑語漸低,白陵連客套話都免了,開門見山道:“蕭大人,我爹現在何處?”
蕭玉山爽朗一笑,“賢侄随我來。”
說罷又轉過身,朝衆人拱手道:“各位少陪。”
白陵回頭向穆遠修使了個眼色,穆遠修暗将桌上銀筷收進袖中。三人行至西廂,蕭玉山推開門,立在門邊面朝二人道:“侯爺就在此地養傷。”
白陵與穆遠修望見室内床帳遮得嚴嚴實實,什麼也瞧不清楚。白陵離了京,在雲雪臣面前那番精心打扮也一并卸下,他今日隻着尋常束袖黑衣,抱臂站在門前,冷眼打量蕭玉山。
蕭玉山揚聲,“侯爺,賢侄來接你了!”
白陵望去,果見榻上一道人影拂開帳向他們二人招手,露出來的那張臉,當真是白黯!此事大出穆遠修意料,他忙跨進門檻疾步上前,蕭玉山轉眼觑着一動不動的白陵,“賢侄?”
白陵與穆遠修二人進蕭府大門時,身上兵器已被搜走。蕭玉山不擔心他突然發難,可望着此時略擡起眼的白陵,蕭玉山心下一沉。蕭玉山瞧見他的眼神,暗道不好,腳下比思緒更快,可到底沒躲過白陵閃電般的攻勢。
一點涼意抵在蕭玉山喉嚨底下,是那支銀箸。
數十道埋伏好的弓斧手的身影自屋檐上無聲落下,在門邊形成包圍之勢。
穆遠修驟然回頭,可門扇轟然緊閉。白陵一掌壓上蕭玉山肩頭,不鹹不淡道:“叫他們不要妄動,否則你就要被一支銀筷送去見閻王了。”
“老夫料中穆遠修做不來眼睜睜看着白黯枉死的人,卻漏算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小子,你可真是白黯的孝順兒子。你敢這樣做,就不怕我将白黯殺了!”蕭玉山擡掌制止衆人動作,臉色鐵青,“你這話唬沒見過世面的人可以,拿如此鈍器殺我,以你的年紀有這樣的修為?你不動,我便不動。你若一擊不得手,我自然能尋到你的破綻。”
白陵變勢斜削,那圓潤筷尖仿佛利器劃開蕭玉山的頸部皮肉,血線如注,“蕭玉山,我的耐心有限,接下來問你的話,好生回答。”
白陵從前沒什麼名聲,白黯在外也隻以“不學無術的小畜生”一句帶過,蕭玉山也就掉以輕心将他當做西都尋常纨绔,他帶兵打仗至今,再如何也想不到陰溝裡翻船,被如此纨绔小輩出其不意一招制住。
而白陵一出手,蕭玉山就知道他的手定然比近在咫尺的弓箭快!他在心底劃去“纨绔”二字評價,頗有驚異,而在此之外,他也明白,今日必然無法善了。
“說!”蕭玉山咬牙切齒。
白陵側耳聽房中打鬥聲,片刻後,他忽而道:“你年年從西南四州内刮收稅賦,府上卻并不算氣派,蕭玉山,你榨來的銀子呢?”
“哈哈哈哈...我如此斂财,為何家門不豪奢,小子,我不知道你從什麼地方得來的消息。但你居然以為那些巨額财資都落在我的袖裡。”蕭玉山竟不諱言,他笑了幾聲,臉色漸漸陰冷下去,“皇帝早有意翦除節度使之權,縱然我如此斂财,僅是上下打點關系,也遠遠不夠。你該去問西都那幫蛀蟲,年年高漲的胃口!”
“這麼說,你反而覺得自己搜刮民脂民膏是委曲求全了?讓所有人退下,穆遠修不能死。”白陵道:“你若隻是想活着,我可以為你引薦一人,他能保你一命,但你得跟我回西都,将你口中所言的蛀蟲在皇帝面前指認出來。”
“笑話,玉海在京為質,我若也回西都,我蕭家豈有活路。姓白的,你連你老子的命都能視若無睹,論心狠這一點我佩服你!”蕭玉山嗤之以鼻,“你到底打什麼主意?”
白陵不為所動道:“遺書是蕭玉海親自送來的,看見它的時候我就明白我爹遇上了危及性命的棘手事。而我娘與我說過一席話,我選擇相信她,說罷,那些流民到底怎麼回事?還有侯爺的遺體到底在什麼地方。”
蕭玉山一怔,眼珠亂轉,幹笑道:“我看你身手,也算是個人物。你當真不會出爾反爾?”
“不會。”白陵冷冷道。
蕭玉山一掃埋伏,擡聲,“你們都下去!”
室内穆遠修悶哼一聲,随後大怒道:“白陵快走!武安侯是假的,此人是帶着人皮面具的刺客!”
白陵緩聲,“我一早就知道了,穆将軍。”
下一刻穆遠修破門而出,至于那刺客,早就從窗邊逃了。穆遠修捂着腹部傷口,一手将鐵蒺藜扔到地上,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說什麼?”
蕭玉山悚然一驚,回頭睜大眼看着白陵,“你到底...是什麼人?”
“皇帝前腳要太子查冕陵失竊案,緊接着唐敬持親身趕赴東川,南境又生異動。随之侯爺便傳來噩耗。”白陵露出了個森寒的笑,“蕭大人,皇陵失竊這樁疑案背後的門道,你可清楚?”
蕭玉山臉色倏然慘白。
*
天上懸着一鈎白月,照見高聳紅牆與深長宮道。
唐敬持被雲雪臣擋在出宮的路上。
“唐大人日理萬機,失約便算了,想不到隻有這夜深風高時才能一見。”雲雪臣負手而立。
唐敬持苦笑拱手,“下官今日暮時恰才回京,已經聽說殿下冕陵遇險之事了。此事我還待明日親自上門拜訪與殿下細說,不想殿下片刻也等不得。”
“若你頭頂也懸着把刀,你也會片刻都等不得的。”雲雪臣轉過身來,寒聲道:“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