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友貼心地關掉了燈:“睡吧,可憐的孩子。”
為了趕論文進度,于熒早早就在圖書館占了個位置開始奮筆疾書,當她默默撕掉數張無法原地改動的廢稿時,她拿起水杯來到飲水機前,打算接點熱水,借用流水的聲音讓自己情緒平穩下來。
可還沒喝兩口水,于熒無奈地看向旁邊:“為了和我多說兩句話,你們真是窮追不舍啊……”
“季雪隻是想向你證明她有實力,不僅能養活自己,也能讓更多的生命吃飽飯。與她合作,不吃虧的。”之前在遊泳館認識的白鲸不苦按下接水按鈕,對于熒呲着大牙:“對了,你是不是還不會拆自己的城封?”
“她有辦法?”于熒說完,瞄了一眼不苦胸前的哲學院工作證,上面的姓名一欄寫着“沈甜”,不苦,甚甜,沈甜,這白鲸還挺會起名字。
接滿水後,沈甜拿起杯子,和于熒面對面:“季雪說,她和人類不是敵對關系,葉蕭屬于個人家事,如果你願意讓她幫你一點,紅山随時歡迎你。”說着,沈甜把之前天織拿來但被她拒絕的雪花晶石片遞給于熒。于熒猶豫了一下,擡頭瞬間對上沈甜真誠而熾熱的眼神,隻好接過雪花片,感受到它的分量,她不由得多看兩眼,越看越像家具城賣的,打磨成幾何形狀的亮閃閃的玻璃飾品:“這東西是幹嘛的?”
“員工通行證,有了它,你就不用像遊客一樣買票,沒有門禁,随進随出。”
于熒一時找不到理由反駁,有人說過,在石城自己肯定不會餓肚子。雖然她不知道此時所在的這個石城,是不是他說的那個石城,好在她的确喜歡。可世事難料,她無法預料到未來自己何去何從,于是她誠實地說道:“可我以後不一定會在石城定居。”
沈甜反而更激動了:“這個完全可以的,季雪手裡有好多跨城合作的項目,基本上已經覆蓋了整個大陸,不論你在哪個城市,她都可以給你提供生存的條件。”
聽到這裡,于熒已經完全服氣了,将信将疑地把雪花片收下了。看到這裡,沈甜比中了大獎還高興。被沈甜的笑容所感染,于熒失笑:“這麼高興,我收下有提成啊?”沈甜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發,笑得歡快的臉上騰起了一片紅暈。
和别人搬完所有礦石,于熒一邊擦汗一邊喝水,踢了踢腳邊那足以當矮榻的墨翠:“這玩意兒你是怎麼從地下庫房一個人搬這個屋裡的。”
“超市有種用來搬貨的叉車你知道嗎?”
“你連叉車都會開??”
江甯給了她一個“不要小看我,我雖然以體力活為生,但是不影響幹技術活。”的眼神,把接好的水管遞過來:“把原石上的泥巴洗幹淨。”
臨近下班點,于熒不停看表,恨不得一到點趕緊回宿舍喂貓,一分鐘都不多呆。江甯感覺到于熒的坐立不安,聯想到她之前在辦公室裡抄論文,總是出錯到撕掉寫好的大半張紙,最終于心不忍:“明天沒什麼事,你可以休息一天。”
聽到這句話,于熒生怕江甯說話大喘氣,後面還有轉折,她瞬間從座位上跳起:“今天的文字任務都放在桌上,拜拜。”說完便馬不停蹄地離開,獨留江甯在辦公室一臉茫然。
和沈甜說的一樣,于熒沒有買票,隻是把雪花按在門口的閘機上,安檢門便放行了。在她身後排隊的遊客看到,驚呼:“員工卡這麼高級的嗎??”負責人工檢票的人說:“其實就是個芯片,雪花是外殼。歡迎參觀,祝您旅程愉快。”
于熒在與人事負責人楊姿會面路上碰到一個環衛工,她身體有點臃腫,一頭銀發包裹着斑駁蒼老的面容,坐在路邊的樹樁上,又粗又笨的雙手捂着一個平凡的玻璃罐子,罐子裡有小半瓶冒着熱氣的白開水。老人低垂着頭,口水亮晶晶地淌了一胸脯,沾濕了暗綠色的工作服。
聽到有人在旁邊,老人拿袖口胡亂地在嘴邊一抹,把玻璃罐子匆匆蓋上裝進口袋,從身後拿過掃帚起身開始掃地,于熒的雙腳冷不防被大掃帚劃過,疼的跳到一旁:“我不是監工,别激動。”
老人聞言,往她的方向瞟了一眼,發現她手裡有玄冰雪花,不滿地哼哼:“新來的……”于熒滿臉疑惑:“新來的……怎麼了嗎?”
聽到于熒的聲音,老人對她産生了莫大的興趣,胡蘿蔔一樣的指頭撩開厚重的頭發,一雙冷漠又有殺意的眼眸仔細端詳她的面容。于熒從布滿皺紋的皮膚中,與一雙有點熟悉的冰冷的雙眼對視,頓時覺得莫名其妙,明明是她把掃帚掃到自己身上,為什麼好像是于熒掃到她似的。
老人看着于熒,雙唇不停地嗫嚅,于熒聽不清她想說什麼,隻見一絲口水又從她嘴裡咕湧了出來。于熒從口袋裡翻出一包紙巾,仔仔細細給老人擦淨,把剩下的紙巾塞到老人手裡:“我今天是來面試的,如果這地方确實是動物們的第二個家,我才願意留下。您忙吧,不打擾了。”
于熒的身影漸行漸遠,老人手裡緊緊握着帶有于熒體溫的紙巾。她忍不住摸摸自己松弛斑駁的臉,枯枝一樣的頭發,十分珍惜地把于熒給的紙巾小心翼翼放進裝有熱水瓶的口袋,一把撈過掃帚,把路上新舊交雜的秋日落葉掃得嘩嘩作響。
穿過一片人工湖,于熒在山坡上看到了一邊給湖裡的小鳄魚投喂雪餅,一邊把雪餅碎片往嘴裡塞的楊姿。湖裡小鳄魚似乎剛從蛋裡孵化出來,牙口都沒長全,雪餅幾乎被湖水徹底泡軟,它們才能順利咀嚼。嘗到雪餅甜味的小鳄魚眨巴着大眼睛,開心地在湖面上轉圈圈。于熒慢慢上前,輕輕跟蹲在地上的女孩打招呼:“請問……你就是沈甜說的……揚子鳄嗎?”
楊姿聽到聲音,眨巴着大眼睛回頭,開心地笑起來:“是我是我,聽說你們藍鲸都喜歡吃蝦,季雪從她的大陸帶回來好多北極甜蝦,等等聊完去餐廳,保證讓你滿腹而歸。”楊姿的身高隻到于熒鼻子,但她聲音很是甜美,再加上熱情的語調,于熒感到如沐春風。
但于熒對蝦的熱情在登上第二個将近60度的山坡時降到冰點,她彎腰支着膝蓋,喘得支離破碎,她哀怨道:“沒……沒人告訴我……紅山……有倆……這樣大的坡啊!!!”
楊姿站在旁邊,面不改色心不跳,表情有點尴尬又有點戲谑,她解圍道:“我叫輛觀光車……”
于熒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傷害,她下意識攔住楊姿,抹了把汗,挺直了脊梁:“不行……不就是爬山嗎……我在龍城不到半小時……就登頂二龍山和太山……我就不信了……”
等到達餐廳後,于熒癱在皮質靠椅上慢慢平複心跳,她接過楊姿遞來的藿香正氣水,悶頭一口吸幹。
“你這……平時不咋鍛煉身體嗎?别還沒拯救世界呢,你就累死在路上了。”楊姿拿起身邊的文件夾給于熒扇風,幫她保持空氣流動。
于熒反駁不了,喝完一整瓶礦泉水,索性躺平,閉上眼睛想休息一會兒,沒成想這麼一閉眼就睡着了。
于熒睡得并不是很安穩,她總覺得自己被海底的亂流裹挾、推拉、牽拽、上托、下沉,晃的她暈頭轉向。忽然,她感覺自己被一雙溫暖的大手護在懷裡,這是個靈力強大的靈魂,把失去方向的于熒牢牢護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内。
“藍藍?”耳邊響起一個悠遠的聲音,它似乎穿越無數時光,喚醒了于熒心中的某種熟悉感。“族……族長?”于熒不太确定地問,似乎聽到于熒的回應,靈魂全身散發着熒藍色的光芒,變成一抹藍鲸的形狀,繞着于熒轉了一圈。四目相視中,藍鲸背後噴出一股濃郁的扇形光霧,于熒從光霧的形狀和面積判斷出,這頭藍鲸的靈魂很開心,很喜悅。
“是我,沒想到還能再次見到你。”藍鲸渾圓的腦袋背後又噴出一朵更漂亮的熒藍花霧,随即化為人身,與于熒面對面站立:“你被人類擄走後不久,我就在石城擱淺了,你現在所在的地方,應該就是我的屍骨。”
藍鲸的人身極其俊美,既有人類的魁梧,又有魚類的靈動,于熒不禁羨慕,要是自己也有這樣的身量該多好,給足愛人安全,必要時可以放心與敵人厮殺。可她不太明白:“其他族人都在龍城擱淺,你怎麼在石城?”
“相比我,族人更信任龜爺爺。我本來打算去南極與柯叔嫣姨彙合找風輕的,可惜遇到了大退潮……”藍鲸的語氣十分遺憾。
“原來是這樣,風輕以為你不要她了……”
“她……後來過得好嗎?”
“她是人類世界的不敗戰神,巴結她的都是王權貴族。”
“那就好……可惜我在負物質世界等級太低,我的世界一片漆黑,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藍鲸無比怅然地看着周圍漆黑一片。
“大司命沒有帶走你嗎?”于熒不解:“這裡隻有你一頭鲸擱淺,他不應該看不到。”
藍鲸同樣疑惑,但它早已釋懷:“可能……大司命有自己的考量吧……”話音剛落,族長的身影漸漸消失,于熒睡醒了,睜眼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台便攜式小風扇,正對着于熒的方向擺動着腦袋。楊姿從對面的電腦裡擡起頭,看了看表:“嚯,你最近是有多累,一覺整整睡了兩個小時。”
于熒睡眼朦胧,聲音沙啞:“看來不鍛煉不行了……有飯嗎?餓了。”
“剛到中午飯點,給你叫了甜蝦,你還想吃點什麼?随便點”楊姿吧自己的雪花員工卡遞了過來,雪花花瓣上的鋸齒有點像揚子鳄的牙齒,而于熒手中的雪花花瓣,像是呈中心對稱排列的六條魚尾。
吃飽後,楊姿帶着于熒介紹紅山神冢的環境,聽到楊姿給她介紹的都是動物們的情況,不免有些奇怪:“那植物們呢?”
“那是東極星司考慮的事,我們這邊主要對北極星司負責。”楊姿解答:“因為植物沒有對外的語言系統,我們隻能根據目前的農業知識對它們進行養育安排,但是有了東極星司,我們就更容易和不同的植物交流了。如果你在之後的任務中遇到了擁有人身的植物,你一定要率先把它們搶過來,不論花多少代價。”
“我聽說漢城的櫻花武櫻、椰城的椰子可可、榕城的榕樹左海、荔城的荔枝蒲陽、還有星城的辣椒長星就是植物城魂,為什麼還得搶呢?”
楊姿很認真地看着于熒:“等你以後接任務了會發現,但凡叫得上名的動物城魂,都是從一堆優秀的競争者裡擢選出來的,而你能數出來的植物城魂,星球基本上隻有這麼多,而精通各個植物種族的語言習性和文化的東極星司更是稀缺。”
“我聽龜爺爺說,我是什麼南極星司,也可以給北極星司效力?”
“南北隻是一條路徑的兩個機能方向,大體上沒那麼絕對的區别。”楊姿的眼神突然多了很多難以言喻的悲傷:“你是不可多得的永生繼承者,我們作為北極星門下,當然更希望你能加入我們。”
時間過的很快,當楊姿介紹完目前正在嘗試進行的沙漠種植小麥業務鍊,她笑着把于熒送向下山的路:“這就是紅山神冢的大概情況了,如果你還是沒有興趣的話,現在就可以把雪花留下了。”
“這麼快?”
“看來你有意向?”
“就這一次,誰知道你是不是專門演的。”
“這是地圖,下次過來你自行安排。你逛的時候把你想看的,想知道的,都審慎地了解到位。如果未來門禁打卡次數超過2,就默認你願意加入神冢。”楊姿向于熒伸出手,眼神中充滿了自信。
于熒握住了她的手:“那如果超過2次,我還是不願意加入呢?”
“雪花會原地升華成水蒸氣,這個是季雪發明的,從沒出過錯。”分别時楊姿猶豫了一下:“呃……要不要給你叫個觀光車?”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一走。如果你有别的事忙,就不用管我了。”于熒對楊姿擺擺手。
以前她和藍風輕在一起暢遊大海時,藍鲸總是對燦爛的藍風輕笑意盈盈,後來象征着藍鲸家族族長的印迹自然而然地雕刻在藍鲸和藍風輕的體内,沒想到現在她竟然把族長踩在腳下。
火烈鳥身穿火焰一般的羽衣攜妻帶女,一家人迎着暮秋晚風在樹叢中翩翩起舞;老虎吃飽喝足,泡在池子裡沐浴,偶爾和丈夫互相舔舐對方的額頭;熊貓外場結束,帶着小跟班回到開了空調的内室進行加餐,吃飽後母子又繞着場地周圍跑圈消食;孔雀悠揚的鳴叫繞梁三尺,每一個聲波都向世界傳遞着自己成為父母的幸福與快樂。于熒路過,每一隻鳥都對這個孤獨的海洋巨人好奇又尊敬的目光,有幾隻幼猴指着于熒,對他們的父母說:“天哪,這就是藍鲸嗎?”可這樣受人矚目的代價,是全族人的擱淺與死亡,于熒迅速低下頭,避免它們看到自己紅了眼眶。
快出門的時候,于熒又碰到了那位環衛工婆婆,她正把遊客扔滿的垃圾桶往車裡倒。垃圾桶有點沉,于熒過去幫了一把,婆婆伸出幹蘿蔔一樣的手攥緊她,久久不願放開。
于熒握住婆婆的手,溫柔笑道:“我下次再來看你好不好?”
婆婆裂開嘴,裡面沒有牙,口水又撲了一胸脯,她癡癡笑:“好……”
回到宿舍樓下,于熒碰到了舍友,她正看着不遠處的外賣架哭笑不得。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一頭哺乳期的雌性棕黑色野豬正挨個兒嗅外賣架上陳列的包裝,挑到想吃的,就用嘴叼起,來到空草地上,熟練地撕開包裝,吃了起來。幾隻野豬幼崽排隊跟着大豬,它們身上黑白條紋相間,活像幾顆長腿的葵花瓜子。它們還很小,一個個鑽到母親肚子底下,開始吮吸奶水。周圍圍觀的人們保持安全距離,紛紛拿出手機,拍攝這個有趣的畫面,不時還大笑幾聲。有人發現大豬叼走的是自己的外賣,瞬間原地崩潰。
于熒悄然靠近,拍了拍舍友的肩膀:“你不是說野豬有獠牙嗎?牙呢?”
舍友愣了一下,發現是于熒:“我才想起來有獠牙的是疣豬……”
于熒和舍友相視,雙雙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