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僅憑我的一面之詞,還不足以客觀陳述事實,我想請求審判長邀請事件當事人于熒于同學重述當時的情況。”原告老師在觀衆區第一排看到了于熒,将手伸向她。
“于熒同學,這張照片上顯示的畫面,你有什麼要說明的盡管開口。不論有沒有人威逼利誘,我都無條件向你提供支持與保護,隻需要你實事求是地還原當時的狀況。”審判長的話語很溫柔,似乎在安撫于熒緊張的情緒:“如果江教授騷擾罪行成立,法庭會充分尊重你的意志,還你一個公道,你們之間的合作合約自行廢除。但有一句話我需要強調,你要為你的任何言論負責。”
于熒當然不可能把城魂的軀殼與靈魂可以分開存活的事情講出來,否則不是自己瘋了,就是世界要瘋了。她瞟了一眼坐在被告席的江甯,他沒有看向她,而是盯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思索什麼,他似乎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怎麼說。此時江甯的聲譽就捏在她手裡,隻要她把自己的看法合理化地說出來,經過她的演繹,再通過聽者的二次加工,哪怕是沒有發生過的事,也如同客觀事實。雖然于熒恨不得趕緊與江甯結束所有合作,但如果罪名成立,江甯教授則會因品行不端徹底失去清白,被人不齒。
“江教授……礦石開采、傳送、清洗、打磨、競标、銷售工作基本上他一個人負責,無人分擔,日常工作量比較大,就容易一直做到晚上,有時候實驗室維護,江教授還會把我帶回他的家裡完成剩下的實驗。”于熒站起身,流暢而堅定地說:“這張照片拍攝不久前,我唯一的養母被毒販所殺,江教授就打扮成我喜歡的風格,為我梳頭,安撫我的情緒。江教授雖然不太精于與同事學生相處,但品性不壞,不至于騷擾。”于熒說完,江甯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向她,眼神十分心疼。
聽到于熒的陳詞,原告老師瞟了眼情緒明顯波動的江甯,他胸有成竹地說:“江教授可是一直将你的照片偷偷保留,并且時不時拿出來看呢。”
“這個我知道,那是江教授前妻海燈的照片,我們樣貌有幾份相似,教授睹物思人,平日裡愛屋及烏也是可以理解的。”于熒回答得很坦然:“如果您觀察足夠仔細,就能看到照片背面有‘愛妻海燈’四個字。”江甯聞言,将那枚照片交給工作人員,大家從投影上看到照片背面果然是于熒說的那樣。
原告下意識想反駁,但他拿不出佐證,選擇胡攪蠻纏:“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排除他對你有超出師生以外的感情。”
聽到原告老師沒有拿出新的證據,于熒内心更确信對方是想在師生戀愛上把江甯拉下水:“看來江教授科研實力的确卓群出色,否則不會讓您有如此危機感。”江甯與于熒四目相對,他眼睛開始發紅,于熒卻冷淡地挪開了視線。
審判長再次落錘,中斷了原告老師想争辯下去的趨勢:“那這麼說,于姑娘你自己對江教授是沒有超越師生關系的感情對嗎?”
感受到對方的步步緊逼,于熒能猜出這個所謂原告,是堅決要抓住江甯的把柄,來達到自己搶走某種資源的目的。雖然她很不想再和江甯有合作,但她更希望事情朝客觀的角度發展,哪怕隻是為了自己在石城更好過一點:“是的,我對他隻有不停加班沒有休息時間的怨氣。”
“那江教授你呢?”審判長将視線轉移到被告席。
隻要江甯說他沒有,承認是因為疏忽才讓于熒患病,和之前說的一樣負責于熒治療費和精神損失費就可以了。于熒一想到自己賬戶又可以進一筆錢,情緒就放松了許多。
“礦石開采工作本來就很艱巨,是我忽略了于熒同學的感受。”江甯聲音有些沙啞,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聽到江甯的話,于熒瞬間靠住靠背,沒承認就是管理制度問題,承認了就是道德倫理問題。最重要的是,她還能合理合法地要求更多賠償。
“于姑娘,你對此還有什麼補充的嗎?”
“江教授的說法我完全贊同,他思念妻子的行為讓人感動,我尊重他的感情,我不認可原告方過度揣測的觀點。”于熒坐直了身體,以示對法官的尊重。
“好的,已了解,還有别的嗎?”審判長在面前的表格上寫寫畫畫,又在上面蓋了章。于熒本來想說沒有了,但身邊的許妍師姐給了她一個眼色,示意再拖延一下,就一下下,導師在來的路上了。
她想了一下,站起身來,面向觀衆席地質學院的那邊:“我有個疑問,我與江教授合作将近半年,發現他經常獨自一人完成一整個項目。科研能力如此之強的人,長時間獨立工作,當然不精通與人周旋合作之道。學院非但不珍惜,反而上行下效有意識孤立,這才造成江教授次次無人相助。為何地質學院不給江甯教授安排直系學生名額?羅庭羅院長?”這個問題于熒早就想問了,就算江甯沒了心,是個傻的不知道休息,明明可以帶着更多專業人才一起進步,為什麼偏偏按規矩認死理辦事。于熒對人類費勁又麻煩的問題處理能力表示鄙夷。
此時法庭安靜的可怕,原告在座位上快擰成麻花,對于熒的突然發難十分不解,原本他打算用绯聞把江甯踢出地質院,結果二人是清白的。正當他打算用過勞患病繼續下一場進攻,結果于熒直接把矛頭對準制度,他反而被她的直白吓到了。于熒身邊的徐韬許妍不停地在劃手機,聽到于熒直呼院長其名,兩個人都愣住了,轉而再次瘋狂敲擊手機屏幕。而地質學院羅院長則很意外,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憨厚的胖女孩暴躁起來是這麼一針見血。原本事情已經定為原告方捕風捉影的栽贓,可于熒又把火燒到了自己這裡,他不禁對江甯和于熒的真正關系心存疑問。審判長把視線轉到觀衆席,事情似乎變得有趣了。
江甯目不轉睛看着于熒用最平靜的話發最狠的火,他意識到問題核心所在,之前他已經跟她說過他不能帶學生,為什麼她要故意把戰火轉移到這裡?難道溫玫她們有什麼解決辦法嗎?
羅庭院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政夾克,十分儒雅地站起來與于熒面對面:“因為江甯教授沒有地質學的學曆與學位,他本來就是地質學院特聘的科研專家。我非常珍惜江甯教授的才華,但很可惜,地質院規定如此。于姑娘為江教授仗義執言,地質學院十分感激,不過我确實不方便為他提供規則以外的紅利。如果我為他一個人開了口,那麼地質學院的管理将出現不可預估的後果,希望你能夠理解。”
一陣爽朗的大笑從門口傳來,頗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的氣勢。大家紛紛看向來人,徐韬和許妍差點哭出來,于熒也松了口氣,不用再當出頭鳥捅簍子了。
“不好意思剛下飛機,來的有點遲。我學生把事情告訴我了,發展确實有趣。”溫玫抱着文件袋健步如飛向他們走來,一邊走,一邊笑着說:“大于,我能理解你想斥責規則的不公,但羅院長是長輩,也是地質界的泰鬥,你理應尊稱他一聲前輩,你确實失了分寸。再一個,你對地質學院的教師招聘條件并不熟悉,這不是一個成熟的教育研究者應該有的素質。還有,你說你對江教授并無感情,那你為了他不惜頂撞長輩,又是為何呢?”
導師甩着一頭靓麗的長發,走到她身邊用寵溺的眼神看着她,于熒頓時傻眼,很懷疑導師是不是早就來了,故意掐着時間出現。徐韬師兄突然反應過來,馬上接過話:“導,咱大于啥脾氣你還不了解嗎?她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外人可能不知道,咱還不了解嗎?”許妍師姐把于熒抱在懷裡,輕輕捏了捏她的肉臉:“就是,整個教研院沒人願意接手江教授的案子,要不是我和徐韬都黔驢技窮了,這案子還會落到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于熒手裡嗎?”
于熒已被當衆批評,溫玫也給足了自己面子,于是羅庭也給了教研院一個台階:“溫院長,年輕人嘛,犯點錯很正常。如果世界上缺少了對不公平發聲的人,那麼誰來創造光明呢?”
“能得到羅院長的親身指導,是于熒的福氣。”溫玫與羅庭交換了一個信任的目光。于熒見風使舵:“導師教訓的是,是學生還需要曆練,謝謝羅教授海涵。”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完,于熒心想:“反正她剛入學不久,犯點錯是應該的,被說兩句就被說兩句吧。冰原活着的時候,罵她的話可比這難聽得多。”看溫玫來了,江甯才确信事情是有轉機的。
證據複印完畢後,審判長通過工作人員把原件退還給兩位當事人,江甯把海燈的照片小心翼翼重新塞進自己的工牌,而原告直接把它撕碎丢進了垃圾桶。見氣氛緩和下來,溫玫主動問:“羅教授,請問南極科考名額定下來了嗎?”聽到這裡,原告老師瞬間緊張起來。
“地質院定了一個。”
“但是決定誰去還沒有定對嗎?”
羅庭突然笑了:“于熒不會是你派來的卧底吧。”看到羅院長的反應,江甯明白這個項目的候選人裡有他,也有原告。原告想利用于熒,把自己從候選人中拉出去。于熒也覺得萬幸,還好自己沒有出于私心,借原告的手終止與江甯的合作。如果因為自己的主觀因素動搖了教研院的立場,那麼原告這種利用規則不顧一切達到自己目的的人,就會借于熒的手在南極胡作非為。此時的原告教授在座位上坐立難安,但他不怕,就算得不到想要的結果,他身後的人也不會放過江甯。總有一天,他還是會把這個沒有學曆還和他享受同等資源與待遇的江甯趕出地質院。
“教研院又不是來競标的,處理教學事故業務的連帶責任罷了,具體選誰,教研院沒有資格插手,但我這裡有兩項分析報告,希望能給您一些參考意見。”溫玫從懷裡的文件袋掏出一厚沓資料,分别遞給羅院長和審判長。羅庭接過後随意翻看兩頁,對溫玫的準備十分贊賞。隻聽溫玫接着說:“根據我學生對原告教授與江教授的日常跟蹤與分析,發現二位教授工作的表現各有千秋:江教授主要擅長礦石資源的勘測與開采、礦标的打磨與制作、以及自然資源文化研究。而原告教授則在地質知識的教學與傳遞、科研文獻的閱讀與撰寫、地質研究最新進展或信息的獲取與分析等方面有很大優勢。根據已有數據,二位教師在專業技能方面存在極大的互補傾向,教研院建議二位教師可以根據自己擅長的領域進行合理分工。”
“大于通過更深入的調查發現,貴院對于科研型教師和教學型教師的薪資待遇與經費撥款使用的是同一個标準,這對不同類型教師的專業發展存在一定的利益驅動現象。為了保證科研型教師與教學型教師的勞動成果獲得相對客觀和合理的評價,教研院與商學院、法學院根據最高級别勞動法進行了探讨,針對此類問題,為貴院提供了兩套考察指标更有針對性的工資薪酬管理體系。您可以和審判長簡單看一下綱要與條款。”随着文件被投放,大家的注意力逐漸被這兩套工資計算體系吸引,紛紛交頭接耳分析着可行性。
等了許久,見沒人提出異議,溫玫繼續補充:“教研院始終以旁觀者的立場,為各院提供有利于良性發展的外部支持與幫助,但是認可與否,還是需要院長進行專業的考量與定奪。另外我想強調的是,全校沒有學曆與文憑的教師不在少數,如果僅憑這一點,就沒有相應的學生助理,這在工作數量和效率上的确會形成不小的阻礙。為了不再有人患上心肌炎這類疾病,教研院特意與相關專業的職業技術學院進行探讨,并與相關師生的需要進行分析歸類,希望貴院可以給更多人才提供互相交流與合作的渠道。至此,教研院的責任已經完成,感謝大家的耐心等待與傾聽。”
溫玫說完,徐韬許妍帶頭瘋狂鼓掌,于熒也被導師的氣場與魅力所征服,越發覺得自己沒有給導師拖後腿真好。法庭最後,審判長特地留下地質學院、法律學院以及職業技術學院的院長,對兩套薪資計算體系與人才對标構架進行商讨,雖然不知道最後兩位教授獲得怎樣的處理,溫玫和三位學生已經在聚餐的路上。
“诶,大于,你有沒有覺得今天審判長的美甲做的超級好看!亮晶晶的好顯皮膚白~”許妍拿出手機,開始搜審判長的同款美甲。
“指甲我還真沒注意到,我倒是覺得她的挑染很有氣質,烏黑的長發裡藏着一縷紫藍,像星空一樣。”經過一下午的接觸,于熒對這個審判長印象非常好,不僅是她精緻的打扮,還有對話時,潛意識裡對她的保護與尊重。
聽到挑染,許妍攔住她的肩,瘋狂點頭表示贊同,然後趴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大于,你是真不知道江甯教授帶不了學生,還是為了拖延時間專門提供漏洞百出的提問啊?導師叮囑了好多次,一定要熟悉各學院教師的招聘信息。”
二個姑娘交流美甲染發時,徐韬自知插不上話,一直在側耳聆聽。聽到許妍刻意壓低的問話,他終于有了發揮的機會:“肯定是急得慌不擇路了,本來師妹都要說沒有,躺平吃瓜了,結果導師說還得有一陣才能來,她必須得把場子拉到咱們這邊。”
“真是的,不僅被當替身,還給拉進來攪和半天,累死了。”于熒的神情充滿了疲憊:“等合約到期,我可不續簽了。”
剛和餐廳工作人員溝通完的溫玫笑着摸了摸于熒的腦袋:“你心肌炎好不容易緩解,就不用想那麼多。一般這種鬧上法庭的情況都是錢和資源惹的禍,和咱們無關。等等忘記一切敞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