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連續一周的感應,除了已知的煤,石油,天然氣和各種常見的金屬元素,江甯并沒有從南極的冰層中發現其他生命的存在,這說明修澤的文明并沒有留下任何人造永生生物的痕迹。于熒每天整理江甯前一天的探測數據,等江甯完成所有的數據收集,她也畫好了整個南極大陸的等高線地形圖以及平面地圖,數據精确到每一個小島的經緯度。江甯看到于熒捧着種子從門外回來,順口問候:“見到老朋友了?”
“對,他來給我送種子。”于熒把聽風給的種子悉數放到“倉庫”項鍊裡,她不關心江甯勘探南極到底是為了什麼,就算是為了尋找永生密碼,掀起新一輪的物種屠殺,她也有能力讓這種地方變成第二個南極冰川。話畢二人相顧無言,于熒把監控方向調好,确保處于直播狀态。然後她躺進睡袋,戴上眼罩,塞上耳塞,與世隔絕。
江甯背對着她,默默擦拭手掌上的刀傷。石族的人受了傷,傷口不會自動愈合。那天回到自己的船艙後,江甯催動心髒,使血液奔騰,傷口處逐漸出現一條晶瑩細碎的琉璃光斑,光斑熄滅後,原本是刀口的地方已經成為極其閃爍的條帶狀星河。江甯松開衣帶,看到胸前以往的黑洞成為金光閃爍的一處金色固态湖泊,在燈光下發出燦爛的火彩。淄城的琉璃将他的心髒補全之時,把用于重熔的火焰種子也一并種了進來,好方便江甯随時進行自我修複。
“幸好臉上沒留下什麼傷口……”江甯萬幸,如果留下細碎的痕迹,那樣一定很不好看。
地質學院的任務基本完成,江甯把于熒繪制的地圖數據同步給其他科考站,大家都對江甯于熒的工作效率表示震撼。由于同批次的科考成員還需要一年多時間完成實驗,負責人安排江甯于熒先坐直升機來中山站休整,一周後與上一批科考成員一起搭乘巨輪回大陸。
在宿舍安頓好後,于熒會穿着裝備到處閑逛,一會兒幫基地的柴油發電機加滿燃油,一會兒去海灘邊幫食堂打漁撈蝦。偶爾能看到物理學院的研究員們圍着一隻渾身雪白毛茸茸,嗷嗷待哺的小海豹,嘴裡叽裡咕噜說着可愛。他們看到周圍荒蕪人煙,它的媽媽不知所蹤,就想把它抱回海裡去,但是小海豹咬了好幾口。
海洋學院的人見此立即阻攔:“小海豹褪毛前是不能下海的,它媽會隔一段時間上岸喂養它,你們趕緊離開,小海豹如果染上人類的氣味它媽媽就認不出來了。”
待到無人時,于熒來到藍色的冰川懸崖邊,哆哆嗦嗦脫掉衣服,在優美的極光中躍向閃爍繁星的夜空。一道藍光閃過,她的雙腿變成幽藍的鲸尾,腦袋如同銅牆鐵壁,垂直砸進大海,伴随着悶雷滾動的聲音,海面上綻放出一朵巨大的浪花。
藍鲸極其喜悅,貪婪地享受大海溫柔而冰涼的撫摸,它頻頻躍出海面,在空中噴出光彩斑斓的絢麗水花,大群信天翁像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如同蝴蝶一樣圍繞着屬于自己的花。藍鲸翻滾,高歌,聲嘶力竭,這古老而悠遠的聲音似乎在撥弄着泛黃的曆史書頁,企圖喚醒早已在時間洪流中離散走失的家人。
科考隊員在室内看到聲納探測振動波驚訝不已,有人喊:“藍鲸!!這是藍鲸!!”
在船艙内調試設備的海洋學院研究人員戴着耳機,紛紛震驚于收錄到的聲波,他們沖出房門,遙望海面上那個歡愉又悲傷的古老生物。
“這聲波不對啊,之前收錄的藍鲸聲音頻率是10~40赫茲,這頭鲸居然有66赫茲!比之前那頭52赫茲的還高!!”海洋學院的研究員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感覺自己距離頂刊又近了。
于熒回到大海,張開大嘴吞噬着成群的磷蝦,正當她沖蝦群密集處再次張嘴時,自己的尾巴卻被巨大的章魚觸手捆綁,無法移動。她心生慌亂,一邊掙紮一邊向海面使勁,可還是被慢慢拖回海底。
被章魚送進嘴裡前,于熒張開嘴,用盡全身力氣唱出表示攻擊的鲸歌。藍風輕教的旋律刻在骨子裡,于熒雖然聲音不再悠揚,音波卻依然帶着獨屬于自己的鋒刃帶動海水,把身後的章魚震得皮膚潰爛,觸手融化。漸漸地,音波不斷在章魚觸手上凝結海水,緊緊吸附她尾巴的吸盤上長滿了鋒利的冰針,刺入血肉的冰雪痛得章魚松開對藍鲸的束縛。
這深入骨髓的冰涼刺痛使章魚産生了一些熟悉感,它不确定地問:“魚茔?”
“章……章墨爺爺?”聽到熟悉的渾厚聲音,于熒停止歌唱,呆愣地回應。
“你還活着?!”
“你還活着?!”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章墨輕笑着從海洋深處露出它原本的面目。它頂着藍鲸身體大的光滑腦袋,兩顆烏黑的眼珠鑲在腦袋底端,發出陰森的光,周圍八條比巨輪錨鍊還粗十倍的觸手在海水裡搖擺成各種搖曳的形狀:“自從修澤文明沒落,我就來到了你的家鄉,這裡的确很美好。”
“啊,看得出來,您很适應海裡的環境,胃口蠻好的。”藍鲸繞着巨大的章魚緩緩遊動。
章墨的眼睛眯了起來,看起來是在笑:“剛剛我還以為你是頭落單的受傷座頭鲸呢。你過的怎麼樣?”
“我上岸了,那裡的城魂都很好,我現在吃嘛嘛香,身體倍棒。修澤沒了,我自在多了。”藍鲸開心地在章魚面前吐泡泡。
“孩子,他是西極星,精神永生,沒有死。”章墨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在已經沉沒的海底城做了京上。”
“那您……?”藍鲸警惕起來,慢慢後退,卻發現周圍早已包圍了大大小小的各族章魚,它們在幽藍的深海中閃爍着詭異的亮斑。
“我們如今井水不犯河水,他斂他的财,我自我的由,還和同族繁衍了如此龐大的後代。”章墨看穿她的擔憂,安慰着她:“藍環族長呢?讓孩子們别見魚就咬,這是貴客,有禮貌些。”
随着藍環章魚大家長一聲令下,包圍圈逐漸散去。于熒冷汗涔涔,準備與章墨爺爺簡單告辭,離開這危險的海域:“看您如此幸福,我就放心了。”
“看到你現在如此快樂,我也為你高興。”章墨說完,示意藍鲸趕緊離開:“孩子,我知道你的身份可以不殺你,但我的孩子們餓了很久了,我隻能給你5分鐘的逃命時間。”
聽到爺爺如此說,藍鲸更是頭也不回地往海面竄去:“章爺爺,謝謝您,告辭了。”
看着藍鲸稍顯狼狽的逃離,藍環章魚身上發出環狀的藍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丫頭最開始是不是吃了口磷蝦?”
“那群已經被寄生蟲感染的磷蝦??”章墨意外地說。
“聽聲波,還是造成咱家族衆多成員抽搐緻死的那個族群。”藍環章魚不動聲色地靠近章墨,而章墨卻一直看着海面上不斷縮小的藍鲸身影,并未察覺到異常:“她的身後是一整個大陸,看她的造化吧。永生,不管是快樂還是痛苦,都伴随一生。”
“那您生活了這麼久,一定很痛苦吧?”藍環湊在章墨的耳邊,輕輕說道,章墨疑惑地回頭,藍環卻在它腦門上畫了一個圓形的藍環,章墨的身體在藍光中不斷發黑,融化。
藍環發出号令,章魚全族瞬間包圍了身體不斷潰爛的章墨。藍環族長冷漠地看着這古老而龐大的大家長在族人的齧咬中痛苦掙紮,語氣十分平淡:“看得出來,您确實痛苦,所以,我解救您。您慷他人之慨放走了孩子們的食物,那就别怪我大義滅親。”
章墨在家族成員數不清的觸手縫隙中,看到了藍環身後隐隐約約綻放的西極星圖騰:“原來,你一直在想辦法殺我。”
“原本你是不需要死的,要怪,就怪你放走了那頭鲸。”藍環正愁抓不到章墨錯處,誰知踏破鐵鞋無覓處,機會竟然說來就來。
“她當然得活着,否則,誰去殺你背後的主人。”章墨的身軀不斷被族人蠶食殆盡,但它的靈魂發出耀目的光:“我會在負物質世界親眼目睹你們奔赴地獄。”
按照約定的時間,于熒從海裡慢慢變回人形,在人們都關注藍鲸消失的地方時,她在反方向爬上了岸。負責于熒安全的玳瑁在她上岸的一瞬間,就把她身上烘幹,迅速用自熱防護服把她裹了個嚴實。
于熒慢慢穿好衣服,心裡想的都是自己經曆過的一切。她悲憤擡頭,看着玳瑁這雙與修澤一模一樣的眼睛,她突然撲進他懷裡,狠狠咬上他的脖頸。玳瑁吃痛,但絲毫不掙紮,緊緊回抱于熒,任由她發洩着心中的恨意。不知過了多久,于熒咬得臉發酸,下巴似乎都要脫臼,她無奈松口,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液。她哭喊着向他控訴着心裡的悲傷:“我的家人……全沒了……”
玳瑁捂着脖子上的傷口,有些不知所措:“我……之前是不是做了很多讓你傷心的事?”玳瑁的眼睛一向清澈明媚,就像秀容府被擊打的鐵花,流光溢彩,此時卻充滿茫然與無措。意識到玳瑁并沒有像沼澤繼承主人格的記憶,于熒冷靜了一些。她神情空洞地推開玳瑁,聲音不悲不喜:“曆史無法改變,把未來的路走好就行。”
于熒回到寝室,再次把自己埋進睡袋與世隔絕起來,江甯知曉剛剛岸上發生的任何事,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隻是在于熒的睡袋旁放了一隻新鮮的西紅柿,輕聲說道:“農學院之前種的蔬菜成熟了,味道還不錯,我給你留了一個。”
于熒沒有吭聲,但是默默拉開睡袋,把西紅柿摸走了。
此時南極的某處隐蔽的冰洞裡,橫七豎八躺着一群被拷倒的毒販,其中有人類學生,有磷蝦族長,還有一位學術界德高望重的老專家。玳瑁緩緩走近被拷在玄冰柱上的沼澤,沼澤看到他脖子上深深的牙印,瞬間喜不自勝:“呦,這是吃癟了?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少廢話。”玳瑁狠狠戳了一下沼澤胳膊上未痊愈的傷口,沼澤嘶了一聲,不怒反笑:“也沒什麼,就是利用時光機,把死去的魚茔反複從異時空拽回來;怕她受了别人的挑唆跑掉,就拿狗鍊拴在床邊,天天讓她看你和别人上床;好不容易帶她出去了,卻讓她目睹她的族長藍風輕聽從人類的命令屠城,用藍風輕的安危要挾她聽你話,同時也用她的自由威脅藍風輕不要反抗;看她還是沒放棄逃跑,就把和她處得近的朋友都僞造成意外殺死而已。嗷對,這一切的開始,都是你自己下令,讓藍鲸這個族群參與研究永生。”
玳瑁雙腿一軟,仿佛自己再一次跨越晨昏線,明亮的碧空光線逐漸黯淡,整個人來到沒有繁星的極暗之地。“你不會愛上她了吧,這可比看人吸毒有趣多了。”看到玳瑁無措的反應,沼澤狂笑的臉突然變得陰狠,誇張地嘲諷道:“你之前總看不起在陰溝裡生活的我,卻忘了你也是陰溝裡出生的人,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趁玳瑁沉思,沼澤一頭撞斷面前的冰柱,擡腳猛踹他膝蓋,玳瑁應聲跪倒在地。沼澤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我還以為你是個什麼刀槍不入的玩意兒,我告訴過你,先動情的人,是輸家。要不是因為你,主人早就統一全球成為了備用星魂,還有季雪什麼事。你才是真正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不知觸動了哪根心弦,玳瑁突然發了狠,将沼澤撲到在地,掐住他的脖子,力道仿佛要讓沼澤的首級與身體分離:“隻要你死了,這一切還不算晚。”
沼澤感覺到窒息,目光欲裂,喉部的拉扯差點讓他直接翻白眼。但他還是從玳瑁的桎梏中喊出一句:“你死了,我才能死透。”說完開始肆意而扭曲地笑,他繼續狂妄嘲笑道:“就算我死了,你還活着,你以為你赢得過江甯嗎?你以為,你是從誰的手裡把魚茔從異時空搶過來的?”
旁邊的人默不作聲地聽着八卦,時不時交換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聽着沼澤的尖銳笑聲,玳瑁感覺耳膜即将撕裂。沼澤見他的意志開始動搖,施了個法術,消失在玳瑁面前。可他的笑聲餘音依然在這片冰川島嶼繞梁,回蕩,逐漸與洶湧的海浪聲合二為一。
等洞裡的衆人被押解回船上,江甯默默出現在玳瑁身邊:“于熒沒讓你去追究過去,說明她不怪你。”
“逃避現實,就能當所有事情沒有發生過嗎?”玳瑁的眼神灰暗,苦笑一聲:“就算我什麼都不選,我亦無法獨善其身。我會幫你繼續守着她,讓她免遭沼澤騷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