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橫生的深海之中,魚群如同遷徙的候鳥順着水流遊動。水母拖着絲帶一樣的觸須抖動透明的傘蓋,朝浮遊生物沽湧而去。水草則更為随性,任意挂在海螺的貝殼,随着海浪翻滾着陷進濕潤的沙灘。沼澤渾身浸泡在海水裡,頭發上挂滿了海帶綠藓,往礁石處爬去。他憤恨地站在海洋中心的不知名小島上,擡起掰斷接回好幾次,此刻猩紅無比的手腕,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般,往海面上丢了一片葉子,小小的葉片随波逐流,被海浪越卷越遠。漂流途中,小小的葉片原地打了個圈,上方出現一旋打轉的氣流。
江甯和于熒很快就搭上了回程的巨輪。由于船舶押解着罪犯,根據指示,巨輪要在大陸最南邊的小島椰城進行停靠,到時候會有專門的人将這些沼澤的幕僚帶走審訊,剩下的人需要自行回到所處城市。
随着地質任務完成,于熒和江甯的合作合約自動到期,她拒絕了和江甯一道回石城的請求,打算在椰城玩到開學再返校。考慮到不用再看着江甯的臉色過日子,于熒神清氣爽,天天在海裡遨遊,閑着沒事就找椰城城魂可可養的田園犬玩。
可可是個擁有人形的椰子,目前從事海上救援工作。他面容精緻,渾身肌肉,頗有男模的氣質。看到于熒的到來,他十分熱情握着她的手摸他練了很久的腹肌。于熒第一次摸到男人有棱有角的精壯腹部,羞澀得滿臉通紅,但可可眼神清澈,完全看不到有别的想法。
閑暇時于熒還會變成藍鲸,馱着可可給駐紮在島上的海軍們送物資。可可畢竟是個植物,存在一些欠缺,是個聽障人。他給于熒展示自己使用的人工耳蝸,既防水還防汗,甚至還防盜,效果特别好。聽說這個是他自己參與研制的,于熒震驚不已,看來隻有同類才懂同類人的需求。
可可說,植物當城魂,通常要冒很大的風險。它們怕火是衆所周知的事,把自己暴露在人群中,相當于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展現給人看。但黃夏不這麼認為,他說出生在這顆星星的任何生命,都有它自己的價值。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和人類一起用自己的力量制造火藥,卻用它來放煙花。
于熒仔細回憶自己去過的幾座城市,島城人會拿薯條誘惑路過的海鷗,隻為拍攝一張合照;冰城人與阿拉斯加犬相互配合,幫助困在雪地的生命重回安全區;成群結隊的大象要橫跨馬路時,春城人會特意為他們踩下刹車,等它們全部通過;山城人會在劇烈山火中,把珍貴的礦泉水分給受驚的小鹿。她不禁感歎:“是啊,黃老師真的在為所有生命和諧相處奉獻着自己的力量。”
想到可可的原身,于熒給可可講述自己之前的島嶼上也有一棵椰子樹。那棵椰子剛成熟,聞到魚茔這條魚身上有着淡淡的玫瑰花香,語氣很是尖銳:“是你殺了京上玫瑰?”魚茔茫然:“玫瑰是誰?”
椰子:“算了,看你那眼神不像是裝的。”
“如果你不想待在我的島上的話……我可以想辦法把你移植到别的地方。”魚茔怯生生地說。
“我的果都快熟了你才想起來讓我走?”椰子氣不打一處來,一個椰子突然從樹冠上抖落,砸到了魚茔的頭,她瞬間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
“不好意思,瓜熟蒂落,這不是我能控制住的。”椰子有些尴尬,幹巴巴地道歉。
魚茔緩過來,洩恨似的對着椰子砸了一拳頭,力道之大居然把囫囵的椰子整開一條縫。裡面透明的汁水通過裂縫灑了她一手。聞到空氣中的清香,魚茔鬼使神差擡起手,舔了一下:“哇,好甜!”于是小小的魚茔擡起腳,往椰子樹上踹去,當天把椰子汁喝了個飽。
聽完故事,可可笑道:“它很害羞,不好意思承認你是它的島魂。”于熒明媒的笑容感染了可可,二人坐在高高的瞭望台,共同遠眺遠處的陽光沙灘。
可可知曉黃夏給江甯布置的特殊任務,特意将他安排在于熒酒店房間對面客房。被于熒拒絕同行後,江甯也在椰城留了下來,看到于熒與可可日漸熟絡,頓時有了危機感。且不說他們二人都是島魂,椰城還是大陸最南邊的小島,四面環海,四季溫暖,簡直是專門給于熒量身定做的天然住所。他無意中發現于熒喜歡摸可可的肌肉,于是也把襯衣換成了當地最有熱帶風情的背心和開衫,時不時在于熒面前撩起衣擺,露出自己人為雕刻的完美肚臍和6塊清晰的腹部肌肉。
“呦,江老師也練過啊?”于熒見江甯沒有離開,以為他又談了什麼合作,她打趣道:“之前在泳池裡還沒發現您這麼有料,不會是趕工雕出來的吧。”江甯頓時心虛,臉漲得通紅,又默默換回了襯衣長褲。
和可可玩了一整天,天色漸晚,于熒捧着插了吸管的椰子慢慢悠悠往酒店方向晃。路上她碰到一個燒烤攤,頓時饞了,于是點了一大把烤鱿魚,準備坐下慢慢品嘗。她剛要掃碼支付,全身捂得嚴嚴實實的玳瑁卻突然出現,将她的手機推開,自己掃了碼,免密支付成功。于熒既不推辭,也不客氣,就這麼理所應當的讓他結了帳。
玳瑁坐在于熒對面,不知該怎麼開口,于熒以為他要吃烤鱿魚,就從裡面挑了個最小的。但想到他是緝毒警,最起碼也是保家衛國的英雄,她又換了個最大的,不情不願伸到他面前。玳瑁看到她所有的動作,哭笑不得,他對于熒指了指臉,示意自己不方便摘下面罩,于熒見狀立馬拿回鱿魚,護在懷裡。
“你……”玳瑁斟酌用語,小心翼翼觀察于熒的表情:“可否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
于熒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回想起以前的事,看到他如此誠懇的樣子,她咂咂嘴:“如果你真想補償我,我現在比較缺錢,别的我不要。”
“除了錢,我可以給你更多。”玳瑁铿锵道。
“我隻要錢。”于熒面不改色,繼續啃着鱿魚串。
“其他人也不行,還是單單我不行?”玳瑁的聲線有些發抖。
“我說的還不明白嗎?”于熒咽下嘴裡的食物,情緒沒來由有些煩躁:“剛剛我還願意要你的錢,現在我沒耐心了,我什麼都不想要了。”她抽出餐巾紙,把手一擦,剩下的鱿魚也沒胃口吃了。
玳瑁一把拉住要走的于熒,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是不是因為我有這張臉。”
于熒危險地瞟了一眼握住她胳膊的手,下意識想折斷這不禮貌的親密觸碰,但他火炬一樣的雙眸告訴她,他不完全等同于修澤。她冷漠地把玳瑁的手從她胳膊上掃開,毫無波瀾道:“我對你,不是你想要的那種感情,沒别的原因。不管是為了顧及你的面子,違背自己的心,還是為了不确定的未來,賭一把我們是否合适,這都是對彼此的不尊重。”
玳瑁沒有再阻攔于熒的離去,隻是失落地望着她離開的背影,默默把她沒吃完的烤鱿魚捧在手心裡。
于熒帶着滿腔憤怒剛走過轉角,便陷入一個充滿紫藤蘿花香的溫暖擁抱,對方抱的很緊,她差點喘不過氣來,可她竟然舍不得推開這紫色的溫柔旋渦。江甯的心髒仿佛剝開了于熒的肋骨,帶着她的心髒一起加速,最後于熒分不清到底是誰的心髒跳得更快。
她好想擁抱回去,可海燈的名字在她腦海裡打轉,紮得她心口疼。她強忍自己的暴躁與不适,吞了吞口水:“聽人牆角可不禮貌。”
江甯抱着她,呼吸沉重,聲音竟然帶了些許哭腔:“我好想你……”于熒的心被他哭得一塌糊塗,腦子也開始沸騰,自己竟然沒出息的就吃這一套。腦海中海燈的名字就像一個觸發敏感詞的警鈴,震得她耳膜疼,她反問:“那你想的是于熒,還是海燈?”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不遠處的海浪帶着海鷗鳴叫吹進街巷,江甯還是不說話。于熒發現了,隻要一提海燈,江甯永遠都在沉默,這種态度讓她十分惱火。是就大大方方承認,不是就明明白白講清楚,為什麼總是在該解釋的時候不解釋,顯得她既不矜持又很廉價。她伸出手,試圖推開他,可她的排斥卻讓江甯的占有欲更加強烈。江甯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護着她的後腦,猛地把她推到了牆上,狠狠吻上她的雙唇,力度霸道,缱绻而不舍。
二人唇瓣厮磨,淩亂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江甯逐漸升高的體溫透過胸前的薄衫,暖着于熒的雙手。後腦被江甯溫暖的大掌護着,使她不被冰涼的牆磚刺激,于熒被他的舉動吓得睜大眼睛。
江甯的臉近在咫尺,他的雙眉微皺,五官格外的驚豔,于熒不知不覺看呆了。她内心的惡魔在江甯固執又稍顯笨拙的索取中,滋生了想享受下去,甚至反客為主的沖動。而江甯的睫毛漸漸濕潤,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慢慢從他緊閉的眼睛中滑落,掉在于熒升溫的臉頰,使深陷溫柔的她清明了大半。
這顆冷淚讓她重新想起海燈的名字,一枚尖銳的鋼針憑空出現,突突刺進她的心包,她不由得感到委屈。于是她狠狠推開江甯,掄圓胳膊給了他一巴掌,巴掌聲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格外響亮。可可的小狗吓了一跳,站在路燈下不知該不該拉架。突然一顆狗糧滾到它腳底,它好奇地看向狗糧丢來的方向,可可正朝他偷偷勾手,它搖搖尾巴,興奮地朝主人跑去。
于熒滿眼含淚,瞪着同樣眼眶通紅的江甯,她憤恨地喊:“心裡想着亡妻,卻把欲望釋放在另一個女人身上,你惡不惡心!”江甯意識到自己失态,立馬道歉:“對不起。”
不知為什麼,于熒感到很洩氣,她無力而遺憾地說:“我倒是希望,你能為此辯駁幾句。”
江甯無助地看着失望的于熒,想說些什麼,還是忍了下去,而他的舉動更加激怒了她。
于熒心中的惡魔被憤怒徹底喚醒,開始口不擇言:“海燈教的不錯,我很滿意。我什麼條件你也知道,沒錢支付你。”
聽到于熒的話,江甯呆愣了幾秒,對她的反應很是意外。他剛想為自己解釋,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最後在于熒冷漠的目光中再次說了一聲:“對不起。”于熒冷笑,刻意拿出紙巾擦了擦嘴,随手把廢紙丢進了垃圾箱。
“冰原告訴你我會包餃子,那她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是個不學無術的流氓。”于熒說着,慢慢伸出手,指尖在江甯胸前輕輕劃過,把他吓了一個趔趄,瞬間後退。于熒的表情突然充滿了玩味:“啧,沒意思。反正合約已經到期了,我們以後不必再見面。”說完,她不再理會面紅耳赤的江甯,自顧自往酒店走去。而他依然保持沉默,始終在距離于熒身後十米遠的地方,一路護送。
剛回到酒店,于熒收到了三條收款提示,一個是在地質院做助理的工資獎金和各種健康補償金,一個是抓到毒販的獎勵,還有一個是陌生人轉賬。她毫不猶豫地收取了工資和獎勵,到了轉賬這裡,默默計算了一下玳瑁這個級别的薪資,這數字大概是他的全部身家了。于熒不由得冷笑,果斷點擊了退還,并拉黑了這個陌生人賬戶。他欠她的,最好一直欠着,他難受,于熒就開心。
時間向午夜推移,江甯站在酒店門口的路燈下,回想到父母去世前,曾心事重重對他說:“小石頭,于熒不是海燈,你忘記她吧。”
江甯卻絲毫不介意:“爸媽,你們放心吧,于熒雖然不太願意接受海燈的存在,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明白這一切的。”海嫣蒼老的手心疼地拍拍他的胳膊:“孩子,苦了你了。”江甯笑着搖頭:“能與你們親人一場,我覺得很幸福。”
“如果她始終介意,就放棄吧。”江柯歎了口氣,心裡說不出的滄桑:“你當初孤身入局應對皇浱,不希望自己絆住海燈的幸福,現在我們也不希望海燈絆住你的幸福。如果她知道這一切,我相信她也會這麼做的。”
江甯緩緩擡頭,望着于熒亮起的窗。他輕撫胸口,感受着心髒瘋狂的跳動,喃喃自語道:“可送出去的心,哪那麼容易收回來……”
天氣預報顯示,赤道附近正在形成一個巨大的氣旋,按照計算的路徑,這個名叫“囚籠”的台風會直接在椰城登陸。于熒幫着可可與時間賽跑,及時将生命轉移到安全地帶,并囑咐居民在房屋窗戶貼上米字形膠帶,防止爆窗。
這枚沼澤用葉子丢出的小小氣旋在北赤道暖流的吹拂下,逐漸演變成巨大的台風。台風過境前,屋外狂風大作,暴雨肆虐,椰子樹們紛紛被瓢潑大雨打彎了腰。有些樹沒扛過暴風,直接被攔腰吹斷,砸碎了路上停放的車輛。過量的積水漸漸形成地上懸河,人們在屋檐下小心趟着水行走,有秩序地進入地下防空洞避難。這時,正在和軍人一起疏散群衆的可可接到更壞的消息,“囚籠”第三次眼壁置換成功,最大風力已經超過了二十級。
沼澤站在太平洋中心,死死控制住台風,迫使“囚籠”在原地打轉,将椰城控制在台風眼中。不知不覺,整個椰城都處于台風眼内,天氣突然轉晴。有人以為台風已經過境了,但當地有經驗的人指了指碧藍天空中的圓環狀雲說,台風還沒有真正結束,此時整個椰城都在台風眼内。原本一天内應該迎來第二場暴雨的椰城,等了差不多一周,卻還是頂着正圓的蔚藍天空。環狀雲就像被固定在原位,成為真正的囚籠,将椰城畫地為牢。
隔壁已經内澇嚴重的穗城城魂五羊拼命把“囚籠”往東北角推,但沒推動。五象城城魂莊嚴對着“囚籠”發出震耳欲聾的象鳴聲,企圖瓦解它雄厚的風力,可“囚籠”不動如山,将椰城鎖死在内部,似乎要将椰城的整個島嶼吞沒。可可利用風眼内的高壓,向黃夏傳遞信息,可訊息就像是被人盯上一樣,隻要飛出環狀雲就被雲内詭異的雷電劈得煙消雲散,可可不由得恐懼:“這台風……是要困死椰城嗎……”
江甯看着窗外仍然詭谲的環狀雲,同樣充滿疑惑。他恍然覺察于熒過去一天都沒有出門進食,出于擔憂,他敲響了于熒的門,但沒人回應。他擡起手,借助空氣中的塵埃,聽到屋内人氣息不對勁,于是讓酒店送來了備用鑰匙。
剛打開門,江甯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他推開卧室門,發現于熒虛弱地躺在床上,床單和地上都是刺鼻的嘔吐物。她緊皺眉頭,身體發着高燒,見江甯進來了,剛要說點什麼,又忍不住沖到床邊嘔出發綠的膽汁。在昏迷前,于熒跟江甯說:“把我丢回海裡去吧,病了就該喂鲨魚的。”
“這裡是大陸,不是海洋,生病了就積極治療。”江甯心疼地清理她身上的污漬,自然地幫她換上幹淨的衣服:“有困難我們一起面對,不到最後一刻,不要放棄。”
當地獸醫檢測後,發現于熒身體裡感染了寄生蟲,引發了高熱,嘔吐和癫痫,需要盡快把成形的蟲子取出來。但是寄生蟲幾乎已經占據了于熒的腦部空間,隻有臨床經驗豐富的葉蕭能順利取出數量如此龐大的蟲。但此時的椰城被台風囚在内部,城内的信息傳遞不出去,城外的人手進不來,江甯突然意識到,有人希望于熒死,而且這個局或許在南極就已經布下。
與此同時,在首都同樣發愁如何解決台風“囚籠”的黃夏收到意料之外的接見。隻見藍環章魚族長穿着發出暗藍光芒的外套,對着黃夏鞠躬,聲音十分粘膩:“親愛的大陸之魂黃夏先生,我想有一件事需要您了解一下。您下級首府龍城的于熒于姑娘,在南極科考過程中,蓄意謀殺章魚族長章墨。”
黃夏皺了皺眉,猜想着來人的真實意圖,他不動聲色邀請對方喝茶:“請坐,願聞其詳。”
“于熒是遠古南極藍鲸,曾蒙當時的大陸之魂修澤的師恩。她為謀求首都城魂的位置,一直對章墨圖謀不軌,隻是适逢修澤政權暴動,她才放棄對章墨的殺伐。”藍環說得義憤填膺:“但這并沒有使她停止對權力的追求,她為了得到永生的研究數據,還屠殺了修澤培養已久的科研團隊。她的罪行實在是人神共憤,罄竹難書。”
“照你的說法,于熒是頭為追求權力不擇手段的藍鲸,既然她可以直接屠城抹殺所有生命存在的痕迹,又何必裝模作樣,屈居人下呢?”眼下椰城處于危機,裡面是什麼情況無法得知,這種關頭有人想置于熒死地,黃夏大概知道眼前的藍環是誰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