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環有條不紊地說:“恰恰就是因為屠殺了修澤文明,她遭到永生的反噬,無法随意控制自己的力量,隻能受制于人。”
“我知道了,不過這畢竟是你的一面之詞,我需要所有當事人的陳述,再進行定奪。”黃夏輕飄飄地下了逐客令。
藍環表情有點意外,正想說點什麼,室内突然白光乍現,來人面目陰冷,純黑的緞面西裝流淌着暗光。他手持鑲着夜明珠的長針法杖,輕輕點了點黃夏的城封,布滿紅色星辰的封印瞬間如同碎裂的玻璃,逐漸消失在空氣中,黃夏皺眉。修澤的聲音冷冽而肅殺:“你的目的太明顯了,當大陸城魂是傻的嗎?”
藍環身形一頓,立馬對修澤卑躬屈膝:“主人,我隻是實事……”
修澤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直接将他的腦袋從脖子上削了下來,砸成一灘爛泥:“我警告過你,于熒的對手隻有我。權鬥歸權鬥,你不該妄自揣測我的意圖。”黃夏冷眼旁觀這出大戲,不置可否。
修澤法杖再次劃過,廳内的狼藉瞬間恢複如初,他向黃夏微微鞠躬:“是我沒有約束好手下,已經替您處決,叨擾了。”
“藍環口中所說,有幾分真相。”黃夏言辭犀利,看不出喜怒。
“你隻需要把于熒護好,把她培養成合格的城魂,來日能與我抗衡就夠了。”修澤沒有正面回答:“如果你實在想知道我們的前塵往事,你可以學着怎麼把大腦長時記憶區的内容,直接轉譯成mp4。”
“這個技術,你當時的文明已經實現了對嗎?”黃夏嚴肅地說。
“我那個時候還發明出了時光機,江甯就是證明。”修澤毫不吝啬地嘲諷道:“你現在的水平,太稚嫩了。”
“你真是個瘋子。”黃夏面無表情。
“弱者總是會質疑強者的選擇是否人道。”修澤嗤笑,不把黃夏放在眼裡。
黃夏站起身,與修澤視線齊平:“可是你的文明已經在海底了,不是嗎?”聽到這句話,修澤難得沉默。許久後,他像看小孩一樣看着面前故作深沉的男子,眼睛裡充滿複雜的情感:“我倒是很期待,你的文明面對永生的誘惑,會做出什麼選擇。”
“囚籠”風圈外圍的穗城長時間被暴雨侵蝕,好多受潮的牆體已經四分五裂,五羊帶着各位動植物配合軍人一起抗沙袋,防潮防洪防止海水倒灌。玳瑁處理完審訊事宜,目睹最近發生的這一切,幾乎本能一般就鎖定了這場台風的始作俑者。他在可可驚恐的眼神中跳下懸崖,墜入海中,像一條沒有魚鳍的海洋生物朝幾公裡外的風牆遊去。
可可望着玳瑁在海裡像魚雷一樣的影子:“我丢,西極星還真是兩栖生物啊……”
等待雨停的時候,于熒的頭腦有片刻的清醒,她緩緩睜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病房裡,吓得瞬間從床上彈起,慌忙之中,手背上的輸液針也被扯了下來,幽藍色的靜脈血從紗布中汩汩而流。她本能地拿拳頭砸着密封的玻璃窗,厚實的防核彈玻璃窗被溢出的幽藍極光凍裂,像包裹巧克力的錫箔紙,輕而易舉被于熒掀開。
可可聽到動靜推門而入,于熒半個身子都鑽進窗戶框,外面是碧藍如洗,環狀雲不斷翻湧的天空。他焦慮地大喊:“這是66樓!!”然後瘋一般沖過去抱住于熒懸空的腰,江甯發現情況不對,用盡全力把兩人拖回來,幾人同時摔在鋪滿碎玻璃的地上。于熒猛地将二人推開,縮進牆角,危險地盯着已經被意外折磨得有些崩潰的可可,和他身後表情憂傷心疼的江甯。她攥緊沾滿血的拳頭,幽藍色的血液被空氣一點點灼燒成猩紅。
可可穩住情緒,用堅定有力的聲音說:“你生食海鮮,感染了寄生蟲,現在那些蟲已經侵入了你的大腦。如果不取出來,你會被它們折磨瘋的。”
“這裡隻有我們,沒有人會知道你的身份。”江甯适時補充。聽到他們的話,于熒頭痛欲裂,她強撐着保持清醒,下一秒眼前便黑了。
不知過了多久,于熒又清醒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換了一間安保設施更完善的病房,拳頭也已經被包紮好。她這才明白他們是真的想幫她,終于放下一些對醫院的恐懼。
夜色降臨,沼澤在洶湧的海風中,對着椰城的方向笑得發抖:“魚茔,你死了,就不會有人阻攔主人把世界都變成海底城了!”話音剛落,沼澤被玳瑁一腳踹進大海,囚禁着椰城的風眼開始膨脹,往西北方向的五象城和春城移動。
台風移動過程中,椰城總算迎來第二場暴風雨,而“囚籠”的風力慢慢被消耗,雨區降水強度緩緩降低,直到雨過天晴。
窗外陰雨連綿,于熒神情恍惚坐在地上,雙眼無神地面對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窗。江甯開門進來,于熒沒有理他,而是下意識抓緊自己的領口,卻發現脖子上隻有自己的倉庫項鍊,沒有别的什麼鐐铐。她不由得松了口氣。
“嘩——”厚厚的窗簾被江甯一把拉開,窗外雨勢十分洶湧,細密的雨絲在透明的玻璃上舞動出奇形怪狀的姿勢,水滴砸在玻璃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于熒的身體有些發涼,但她似乎感覺到自己的一些黑暗記憶逐漸被雨聲治愈,落了灰的地方也散發出清新的草木香。
“餓不餓?我給你帶了海鮮湯。”江甯的聲音很溫柔,他端着湯,蹲在于熒面前,小心觸摸她的臉。于熒頭腦昏沉,視線有些模糊,下意識躲避江甯的觸碰,但精神持續緊繃,飽受病痛折磨的她沒有力氣掙紮。感受到他溫潤的指腹在臉上輕輕擦過,她隐忍很久的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從始至終,于熒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所有感情在沉默裡一拳一拳錘打在江甯的心髒,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如果是海燈,她應該撐不到現在。”于熒估摸自己現在不是很想吐,她清清嗓子:“一具不會随時間變化的身體,恰巧長了一張你無法忘記的臉,對你來說是不是賺翻了。”
“你是你,她是她,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誰的替身。”江甯用勺子舀了一些海帶湯,認真地看着于熒。
望着他故作深情的臉,于熒沒來由地想笑:“那你如此看着我,好似就要聲淚俱下。究竟是在遺憾我沒有海燈的鴻鹄之志,家國情懷,還是慶幸她的臉長在一具永恒的身體上。尤其是這具身體的智力并不是很聰明,容易被操控的前提下。”
江甯雙眼含淚,強迫自己不許說出真相,他堅定地跟于熒保證:“我現在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釋這一切,但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
“你覺得你做這一切是出于關愛,可我感受到的愛并不屬于我。”于熒蒼白地笑:“我感受不到的愛,那就是沒有。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好,你多少喝點……”江甯把海帶湯往前遞了遞。
于熒突然很煩躁道:“出去!!”江甯見狀,不願再刺激她,收拾好東西便離開了。
經過不懈努力,椰城終于通電通網,可可第一時間聯系了石城的葉箫,葉箫回應會乘坐通航後的第一班飛機盡快到達。等待雨停的這段時間内,江甯和可可輪班守着于熒,生怕她想不開,再做出過激的舉動。
早晨,江甯來換班,看到病房床頭櫃上仍然原封不動放着昨晚的餐食,心生擔憂:“她還是不吃不喝嗎?”可可無奈:“甚至不睡覺,不眨眼,就窩在角落裡看着月亮發呆。不管是叫她名字,還是碰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幸好她平時吃得多,有脂肪頂着,不用輸營養液,否則以這樣的情況,她根本抗不了這麼多天。”
病房很幹淨,床鋪仍舊是更換後的陳設,沒有動過,床頭櫃放着新鮮的蝦仁湯,香氣順着流動的空氣從櫃子飄到窗台。月光透進病房,打在于熒縮成一團的身體上,冷冷的光線泛着慘淡的藍色。
于熒背靠在病房牆體的三角區,雙目無神,呆呆望着窗簾縫裡那輪和她臉色一樣白的月亮,臉上滿是淚痕。江甯試圖開燈,發現開關已經被于熒拆壞了。他輕輕喚她名字,于熒沒有回應,嘴唇由于高燒不停地抽搐,喃喃自語。
“别怕,你挂的是獸醫号,台風已經結束了,你再堅持堅持……”江甯雙膝下跪,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軟聲細語道。
于熒視野模糊一片,她看不清是誰在面前說話,世界在她面前扭曲,膨脹,前後左右都在旋轉。她想确認說話的人是誰,身體卻不由自主向面前的人倒去,随後撲進了一片柔軟的紫藤蘿花海。
“康健……”于熒眼裡都是淚水:“我好累……”于熒軟綿綿倒在江甯懷裡,渾身滾燙,但她的話仿佛比她的身體更加灼熱,仿佛下一秒就會把江甯的心髒炸成一灘碎片。他抱着虛弱的于熒,明顯感覺到她身上格外突出的骨頭,眉眼滲透出肉眼可見的難過與悲傷。
耳朵裡轟隆隆地響,眼前天旋地轉,于熒依然沒有看清說話的人究竟是誰,隻知道白藍色的光影裡輕托自己的紫色花海。她忍着頭部的劇痛閉上了雙眼,陷入了一片黑暗,她雙手無力地癱軟在地,嘴角綻放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送走餐具又打了熱水折回來的可可進門看情況不對,瘋狂聯系葉箫。恰好葉蕭也安全到達,正和椰城獸醫推着手術車往于熒的病房趕。江甯似乎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呆呆望着葉蕭和可可在其他人幫助下把于熒從自己懷裡抱走。他失神地癱在原地,驚出一身冷汗,凄冷的月光一遍又一遍地燃燒着他的靈魂。
手術中的燈光亮起,于熒隻是淡淡看了眼自己被葉箫慢慢開顱的軀殼,無所謂自己還有沒有活的概率。她轉身對着少司命說:“我準備好了。”
“你現在還有反悔的機會。”少司命伸出手,一枚發着藍光的記憶球出現在她手裡,她心疼地看着這個倔強的靈魂。
“我絕不後悔。”于熒十分堅定地接住這枚記憶球,海燈的記憶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一樣從眼前掠過,她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此刻全部真相大白。看到藍風輕被家族詛咒反噬,逐漸變成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妪,她雙眼含淚低下頭,赫然發現自己心髒貫穿了一把藍色的軍刀。
“死于城魂或島魂之手的人,武器會一直烙印在靈魂中。”少司命伸出手,輕撫紮在于熒心髒上的刀:“如果你忘記一切,這把刀是不會影響你的。但你選擇找回海燈的記憶,它就會重新出現。你在正物質世界蘇醒後,它所帶來的疼痛也會時刻跟着你。”
手術室外,江甯一身紫色紗衣,站在緊閉的手術室門口,表情茫然又無措。于熒記得自己曾說最喜歡他穿紫色的衣服,這樣她感覺江甯是紫藤蘿花的花神,會給她帶來無盡的快樂與幸福。海燈就是幸運的自己,自己就是失憶的海燈。
她從手術室内緩緩飄到江甯面前,想輕撫這個男人的臉,可自己的手直接穿透了江甯的身體,她現在是負物質生命,無法觸摸正物質世界的人。她就這麼靜靜地陪着江甯,等待自己的軀殼被醫生修複好。
經過數小時的忙碌,葉箫将取出的寄生蟲全部打包好,泡在福爾馬林瓶。她熟練地縫針,包紮,料理完所有,便先行一步趕回石城,對取出來的蟲進行更專業的研究。
又等了大概一周,于熒頭戴網紗,仍然昏睡不醒。歸程途中,可可在後視鏡中看到江甯一路上都在調整姿勢,讓于熒靠在懷裡睡得更舒服些,并觀察她是否醒來。江甯擡頭,和後視鏡裡可可的目光相撞,空氣中似乎有火花閃爍。
可可陰陽怪氣地說:“你居然這麼在意藍鲸啊。”江甯不理他,繼續像哄睡嬰兒一般,輕拍于熒的背。
“你在意的是她,還是像誰的她?”可可絲毫沒感受到江甯的反感,繼續試探道。
江甯波瀾不驚道:“這是我和她的事,與你無關。”
“我跟她說過,如果她不快樂,椰城随時歡迎她到來。”可可嚼着口香糖,把助聽器戴得更穩些。
“如果是她自己的選擇,我自然是尊重她。”江甯低頭觀察于熒的睡顔,嘴角微微上揚。
“那就行。”有了江甯的保證,可可笑得異常開心,可江甯越看他越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