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并不需要。”飛花腦中警鈴大作,将姑娘的手輕輕拂開。
看到飛花的反應,姑娘猜想對方沒有看上自己,連忙沖他下跪,聲淚俱下道:“求公子給奴一條活路,若奴被退回,會被家人鄉親恥笑,也就沒有活的臉面了。”
猶豫了許久,飛花終是不忍心,将姑娘留了下來。隻不過分房而睡,餐食更是各做各的,姑娘的主動示好總被他輕飄飄地拒絕。俗話說,夫妻之間客氣一次兩次倒也正常,可連續幾個月,飛花都與姑娘始終保持距離,姑娘就算再堅強,也十分洩氣。
“相公心中可是有意中人?”姑娘試探着飛花的态度:“若有,相公大可将她也接進來,妾也不是善妒的女子。”
說到這裡,飛花不僅想到那個把金發晶放在盛滿水的碗裡,和他說想回大海找爸媽,叫魚茔的小姑娘。他的眉眼頓時溫和了許多:“我都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還活着。”
“既然那位姑娘下落不明,相公何不去找找?興許能找到呢?”姑娘心裡雖然不舒服,但還是十分大度。
飛花無奈笑了笑:“滄海桑田,物是人非,應該是找不到了。”
聽到飛花的心上人可能已經死了,姑娘的神采亮了一些,她不禁好奇那位姑娘的為人:“她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吧。”
“她很調皮,會用所有已知的詞罵對她不好的人,會編瞎話讓傷害她的人吃癟,會和不講理的人讨價還價,恨不得不花任何代價把能占的便宜都占了。”回想着有關魚茔的所有記憶,飛花眉眼彎彎,嘴角也無意識地上揚。
姑娘卻覺得驚世駭俗:“這樣的女孩,是真的存在嗎?”
“你也覺得不可思議吧。”飛花笑着說。
“那後來呢?”
“後來發生了一些動亂,我再也沒見過她。”不知想到什麼,飛花看着眼前的姑娘,認真地說:“你想學認字嗎?”
“字?”姑娘像聽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使勁搖了搖頭:“阿娘說,女孩子隻需要學女德與女工,順從丈夫,誕下子嗣就可以了,不必學男兒的東西。”
“那你想學嗎?”飛花耐心地引導。
“我要是學了,會被人恥笑的。”姑娘快速告辭,去做自己的本職任務:“我去漿洗衣物了。”看到姑娘乖順的樣子,飛花對她産生了一些同情。
又過了幾年,飛花隔壁搬來一個專門燒琉璃的匠人,這位匠人制作的琉璃驚豔卓絕,君王特地将他安排到此,專門為王公貴族制作工藝品。飛花有時候為了躲避姑娘的殷勤,就找借口到鄰居家商讨事情,一坐就是一天。琉璃一開始以為飛花隻是來找他解悶:“呦,聽你口音,吳國人?”
“現在沒有吳國了,是楚國。”飛花背井離鄉多年,自己的出生地早已更名改姓。
“唉,鬥轉星移,物是人非,聽說秦國有意一統天下,真希望統一安定、沒有戰亂的日子可以早點到來。”此時琉璃的夫人過來倒茶,琉璃看到夫人,雙眼瞬間亮晶晶,充滿了寵溺。他用撒嬌的語氣跟夫人說:“謝謝夫人,阿鸾辛苦了。”
阿鸾聽到夫君如此模樣,用眼神警告他當着外人面收斂一點,可琉璃卻當沒看見,繼續和她眉目傳情,暗送秋波。飛花在旁邊坐立難安,隻能喝茶掩飾自己的不自在。阿鸾似乎意識到夫君為何要這樣做,與他默契地相視一笑,繼續你來我往說着夫妻間的玩笑話。
等飛花被琉璃夫婦二人更加露骨的秀恩愛行為刺激得立馬告辭,阿鸾對着他慌亂的步伐搖了搖頭:“把自己的夫人晾在家裡,反而去别人家找不自在,這人真奇怪。我要是他夫人,非拿大棒子揍他不可。”
“包辦婚姻嘛,知識分子嘛,有時候軸一點能理解。”琉璃寵溺地擁着阿鸾:“夫人可别被他影響了我們的二人世界才好~”
回到家的飛花自然把隔壁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從那以後,飛花每次去鄰居家,都會把冷落許久的姑娘帶上。琉璃和阿鸾看到飛花并不是為了所謂理想朝三暮四、抛妻棄子之人,對他的态度總算友好了些。琉璃也會時常邀請飛花手談幾局,順便談論天下局勢。
這一天,飛花帶着姑娘再次來琉璃這裡做客,姑娘一進門就被阿鸾帶到屋裡說女孩們的悄悄話,他正好方便來到琉璃的工作室,陪他喝酒吃肉。他拿過琉璃雕刻的書簡,看了半天:“你這每筆交易都記着呢?”
“習慣了。”琉璃用大餅卷起阿鸾燒的肉,配上大蔥,咬得噴香。
飛花小心地卷好簡牍:“那你可得藏好,這要是讓人類看到,你和你夫人就危險了。”
“你不記嗎?”琉璃問。
“我要的,隻是在這風雲變幻的世界裡安全苟活,順便保護好身邊人。”飛花神色淡然,從袖口裡掏出一隻碧綠的翡翠手镯:“你要的東西,夠讨你夫人歡心了。”等對方接過,他便學着琉璃的樣子用大餅卷好肉塊,送進嘴裡。
“那姑娘挺好的,你不必一直冷落她。”琉璃看不慣他對外人比對家人好,出言提醒道。
飛花卻這樣問他:“如果阿鸾不是你喜歡的樣子,她也不會變成你喜歡的樣子,你還會愛她如初嗎?”琉璃反應了半天,飛花這是堅守本心到固執己見,非魚茔不可的節奏。他無奈地笑,對飛花心生敬佩的同時,不免心疼生不逢時的姑娘:“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總不能在讨飯的人面前吃飯吧唧嘴,你說是吧?”
飛花與琉璃交換了一個理解的眼神,向他幹了一碗米酒。
阿鸾的性格十分活潑開朗,自卑的姑娘被她一誇,捂嘴笑得羞澀,她從心底裡十分歡喜這個帶給她無限歡樂的阿鸾姐姐。阿鸾得知姑娘一直沒有和飛花行夫妻之事,便偷悄悄教她一些讨得丈夫歡心的技能。姑娘雖然害羞,但還是對阿鸾的傾囊相授十分感激。她學得很認真,沒過多久就将夫妻生活理論知識學了個九成,但她還沒遇到機會實踐,齊國就開始戰亂了。
戰火紛飛中,姑娘抱着飛花珍視如命的竹簡,和他一起躲在稷下學宮的地下室。透過門窗,她看到最前排的軍隊中,有一個英姿飒爽、舉止豪邁的女将軍,不知為什麼,這個女将軍總讓她覺得十分熟悉。她用氣聲問飛花:“那個走在秦軍最前邊的女孩是誰?她看起來煞氣很重。”
“别管她了,自身要緊。”飛花把書從她懷裡拽出丢到一邊,拉着姑娘的手就往密道鑽。
“書!”姑娘驚呼,作勢要回去撿。可飛花卻強行将她推進密道:“留得青山在,人比書重要!”他一路護着姑娘躲潛在的追兵,素日憂郁的姑娘在長時間跋涉中反複受驚,還是不可避免地病倒了。
姑娘去世前,十分痛心地看着飛花哭:“妾無用,沒為相公誕下一男半女,這麼重要的時候,還在拖累相公。”
“我真身是石頭,永生不死,我真的不需要孩子。”飛花握住姑娘想撫摸他臉頰的手,把自己的身份全盤托出:“我并不想耽誤你,也不想把你當做發洩的工具。黃夏讓你來,是為了讓你學皇宗才能學的東西,并不是讓你……”
姑娘沒聽懂飛花在說什麼,隻知道自己一開始就被飛花嫌棄,哭得更兇,然後一口氣沒上來,撒手人寰。
飛花為姑娘找了塊風水寶地,立了墳,頭頂樹上有一大一小兩隻貓頭鷹相伴相依,替姑娘巡視着周圍動機不純的鼠類。他拿起酒壺,朝地上灑去,遺憾地說:“願你來生懂得為自己而活吧。”從此刻起,飛花改名叫做雙鸮。
秦國統一江山後不久,某處人迹罕至的山坳裡,為秦軍攻城的藍風輕戰甲碎裂,原本氣宇軒昂的她此時狼狽不堪。她雙手雙腳被捆得結結實實,嘴裡塞着布條,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自己已經死了。
宋遠在旁邊搭了個柴火堆,默默地烤着兔肉。等兔肉烤熟,他拿起插着肉架的樹枝蹲在藍風輕身邊,拽掉了她口中的布條,将兔肉伸到她嘴邊。
藍風輕肚子早已餓得反酸水,香噴噴的兔肉張嘴就可得到,但她卻不為所動,仿佛再餓一會兒,她就可以擺脫這被仇恨推着走的一生。
“你明明可以選擇不向人類複仇,忘記一切重新開始的。”宋遠舉着滋滋冒油的兔肉,沉重地說。
藍風輕發出輕蔑的笑聲:“修澤啊修澤,你還真是自相矛盾,一會兒把我當殺人的刀,一會兒又阻止我,讓我放下一切。”
“我是宋遠。”
“有區别嗎?”藍風輕嗤笑。
“你餓了,吃吧。”宋遠把兔肉往她嘴邊靠近了些。
藍風輕死死瞪着他:“你給的東西,我不敢吃。”
見她不為所動,宋遠收回兔肉,嚴肅地說:“如果你不好好生活,是護不住在意的人的。”
聽到宋遠的話,藍風輕超然物外的神情瞬間染上殺意:“有什麼沖我來,你敢傷害她,我就将海洋世界屠殺殆盡,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原來你也知道,魚茔還活着。”見藍風輕終于有了情緒波動,宋遠松了口氣。
藍風輕張開了嘴,企圖用鲸歌震碎宋遠的身體,但他眼疾手快,将布條塞回了藍風輕嘴裡。他安撫道:“我知道,你現在不信任我,我接下來會一直照顧你,直到你打消對我的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