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來,卓立仁和父母陪着姥姥姥爺高高興興的吃完了飯,陪着老兩口坐在客廳裡面一邊聊天一邊等着外面的人來拜年。在巴彥縣城裡就沒有能讓老爺子去給他拜年的人,就一個身份和老爺子差不多的巴彥州令還是老爺子的門生,到了初一這天他得頭一個屁颠屁颠的來給老爺子拜年來,其餘那些有頭有臉有資格來給老爺子拜年的,除了老爺子的那些學生,隻有幾個輩分大的鄉紳耆老才有資格被讓進屋裡,陪着老爺子說幾句話,剩下基本上就是把拜年的禮物送到,然後再進來磕個頭就完了。
果不其然,從吃過早飯外面來拜年的人就沒斷,大部分的人就是在門口讓管家喊一聲誰誰來給老爺子拜年啦!或者磕頭或者行禮,然後就由管家送客了,帶來的年禮也不一樣,有的是一袋子小米,有的是一袋子土豆或者苞米,要是拎着兩隻雞或者一隻大鵝來那就是重禮了。都知道這關老爺子清貧自守不喜歡那些俗套,時間一長也就沒人再拿着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自讨沒趣了。
卓立仁和父母都在客廳裡面陪着老爺子坐着,那些來拜年的人他們基本上都不認識,再說有兩個舅舅在也不用他們出面接待。卓立仁看着眼前這一切,心裡還有點想不明白:自己的姥姥姥爺既然在巴彥這裡有這麼高的威望和名聲,還有那麼多的弟子門生,怎麼就在姥姥姥爺去世後沒幾年就落敗得那麼快那麼徹底呢?這玩意有點不科學啊?就算兩個舅舅不成器,這些弟子怎麼說也應該對兩個舅舅有些照應啊?怎麼都不至于連自己在這裡吃幾天閑飯都讓兩個舅媽那麼難受吧?
就在卓立仁在一邊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見外面管家進來說:“啟禀老爺,巴彥州令英瀚大人,攜其子巴彥州巡防營統領,巴彥州旗營協統,武毅巴圖魯巴英額大人來給老爺拜年啦!”卓立仁剛剛想到了這個巴英額是誰,心裡突然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他剛才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應該全都與來拜年的這兩個人有關,尤其是後面那個巴英額。
卓立仁擡頭看着姥爺的反應,果不其然就看見姥爺的臉上露出來幾許不然,甚至還有一些厭惡的樣子。來拜年的這爺倆老爺子一個是不得不見,一個是實在不想見。這爺倆裡邊的父親叫英瀚,現在是巴彥州令,就是所謂的本地父母官,又是老爺子的門生,有這兩層關系,老爺子不能不見。至于這個巴彥州巡防營統領巴英額,是英瀚的兒子,是現在滿清朝廷駐防黑龍江的六部巡防營統領之一,手底下有六百巡防營兵丁,他還兼着巴彥州旗營協統,不過那就是個虛銜。
到了清末,滿清的八旗兵已經徹底不能打仗了,說是爛到根子也不為過,那些朝廷裡面的大員從剿滅太平天國的過程中得到了啟發,成立了類似于湘軍淮軍那樣的準軍事組織巡防營,又害怕這些主要由漢人組成的部隊尾大不掉難以控制,把巡防營的人數控制在旗營的一半左右,職責主要是負責地方安全,無令不得出境。當時的滿清官員抱殘守缺觀念殘舊,仍視旗營為正兵,以巡防營為雜兵,軍饷隻有旗營的一半左右,還經常被旗營兵丁欺負。
卓立仁也想起來姥爺為什麼如此的厭惡這個巴英額了,三年前巴英額奉黑龍江督軍府命令,在總巡防營統領許蘭洲的統一指揮下各處剿匪,巴英額的手下全是步兵,為了能夠追的上那些馬匪,他特意從許蘭洲那裡借來了一個小隊的騎兵,幫助追剿土匪,結果在路過一個叫藍旗營的村子時,這一小隊騎兵竟然殺良冒功,用老百姓的人頭邀賞,把單獨住在這個村子外面的十幾家漢人一共四十多口人都給屠了,等到這些騎兵發現這個村子叫藍旗營,而且村子裡邊拿着刀槍沖出來的那些人都穿着滿人的服飾,才知道自己惹禍了,于是一哄而散,大部分人都逃跑了,隻有兩個正副隊正沒跑,他們倆因為是督軍府巡防營總統領許蘭洲的親信,竟然回去繼續做騎兵隊正,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這件事情讓老爺子特别生氣,一個是這個地方叫藍旗營,正好是老爺子的封地之一,老爺子的旗餉就是從這些封地的産出裡來的,這十幾戶漢人都是前幾年從關裡來這邊墾荒種地的,老爺子還指望着可以多收一些糧食,多供幾個孩子讀書呢!再說那是幾十條人命啊!現在出了這麼個事,以後還有誰敢上這裡來啊?事情出了以後,老爺子連着給督軍府去了幾次信,要求嚴懲兇手,都如泥牛入海了無音信,把老爺子氣了個倒仰,自然也有些遷怒于人,幾次三番把這個始作俑者巴英額罵得是狗血噴頭。
這個巴英額自己也覺得抱屈不想來挨罵,可是平時不來也就罷了,到了過年就沒招了,他不來可以,他爹得來啊,他要是不來,就得他爹替他挨罵,那不是更鬧心嗎?他爹替他挨一句罵,回家就得罵他十句,還得跪着聽,再說他也是真害怕這個老頭子哪天要是真急了,說不定一張條子遞給督軍大人,他們爺倆的官職能不能保住也是兩說着。
卓立仁也很快就想明白了等到姥爺去世以後,為什麼兩個舅舅那麼快就把家敗了,一個是姥爺去世的時候已經是民國了,既然大清都沒了,兩個舅舅自然也就不可能承爵延祿,沒了鐵杆莊稼,兩個舅舅又不擅經營之道,從1921年開始又趕上連續三年的水災旱災,朝廷不加撫恤,災民無以為生,就開始打大戶人家的主意。都說有恒産者有恒心,農民一旦失去了依靠土地生存的能力,馬上就變成了□□,其實就是土匪,先來地主家'借糧',然後就是索要過去幾十年投獻土地上的收成,這玩意你怎麼給?沒有?那就搶吧!窮兇極惡的災民連續搶劫燒殺了附近幾戶地主家之後,兩個舅舅再也不敢自诩什麼積善之家無後顧之憂了,連夜舉家跑到了縣城裡,多次去巡防營求見巴英額,請他派兵彈壓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