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經武站在自己家門口,呆呆的看着已經破舊不堪斑駁掉漆的大門,心裡不由得有些黯然,他當然知道自己家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從五六年前開始,他每年都給家裡彙款,從開始每年三千五千大洋,到後來每年一萬大洋,家裡卻從來不肯給自己回信,哪怕有片言隻語的贊賞肯定之詞,都能讓自己從心裡感到溫暖和親切,可惜啊!從來沒有!他甚至都想過,自己的生身母親能不能從自己寄回來的那麼多錢裡邊得到哪怕那麼一點?不過他總是覺得自己的父親雖然有些不通人情,怎麼也不至于做的太過分了吧?
卓立仁和母親站在卓經武的身後也不吭聲,他們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可能是比較複雜,也不去催他,就讓他好好平複一下心情再說吧。過了一會,卓經武覺得心裡不那麼翻騰了,對着夫人自失的一笑說:“近鄉情怯啊!我離開家已經快二十年了,有點不知道怎麼面對,也不知道母親現在什麼樣子了!好了,咱們進去吧”。
卓立仁讓譚小春上去敲門,很快門就開了,一個六十多歲頭發胡子全白了的老人打開了門,探頭出來觑着眼睛看着門口的幾個人問:“請問您幾位找誰呀?”
卓經武有些激動的上前兩步:“王叔,您看看我是誰?”老人似乎有些老眼昏花的樣子,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卓經武:“恕我眼拙了您呐,我還真沒認出來,請問您是?”“我是老二經武啊,您怎麼不記得我了?”“啊?老二?二少爺?您是二少爺?哎呦我的天呐!還真是二少爺的樣子,您這模樣我還能看出來點,這都多少年了!您怎麼才回來啊?我的二少爺,你可想死我了!哎呦您看看我這個老不着調的,都忘了請您進來了”,老頭一邊說着連忙把大門全都打開,再抓住卓經武的手就不撒開了:“二少爺,您可回來了!老爺要不行了,天天叨咕你啊!奧對了,這是、、、”
卓立仁在父親身後扶着母親心裡暗自腹诽:“這後面還好幾口子人呢,您老人家就看見二少爺了”,好不容易等到這老人家看見二少爺身後還有好幾個人,他趕緊扶着母親上前兩步:“老爺子您吉祥!我是您家二少爺的兒子卓立仁,這是我母親,就是您家二少爺的夫人,我們回家啦!”
這個老頭連忙擺手搖頭說:“可不敢!可不敢!您是小少爺,小老兒就是個下人,不敢當您那麼叫!得了,我也是老背悔了,您幾位裡邊請吧,小德子,趕緊的伺候着,這是咱們家的二少爺回來了,我進去給老爺太太報喜,你把這幾位都請裡邊去,上最好的茶,點心果子手巾闆全得着,聽明白沒有?”說完了也不等那個被他叫小德子的回話,邁開他的老腿就往裡邊跑,說是跑其實沒比走快多少,把卓經武唬得在他後面直喊,讓他慢一點别摔着。
等到老頭跑沒影了卓經武跟自己夫人和兒子說:“這是王叔,我們家的老人了,我從小在家裡不得煙抽(不受寵愛),他老護着我,還有我母親,要不是他幫襯着還不知道得多難呢!兒子,将來你得幫你爹給他一個好着落”,卓立仁一挺胸脯:“放心吧爸,對您好的人一定有好報!”卓立仁的母親欣慰的拍拍兒子扶着自己的手:“好兒子,就該這樣!”
卓經武和夫人兒子來到客廳裡面在客位上坐下來,卓經武和兒子沒事,可是夫人走了這麼遠的路還是有點累了,那個小德子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和卓立仁的歲數差不多,看着就機靈,端茶倒水絞熱手巾闆,動作就是個麻利快,還有眼力見,熱手巾闆擰好了先給卓立仁的母親再給他父親,按照那個時代的規矩一般都是男的為先,就這麼點功夫他就能看明白誰做主,卓立仁還真有點喜歡他了,他從小德子手裡接過來熱手巾闆一邊擦臉一邊說:“你是小德子?今年多大了?”讓卓立仁頗有些意外的是這個小德子直接給他打了個千:“回少爺的話,小的今年十五”,說完了也不等卓立仁說話,自己就站起來了,略微有點彎着腰就在卓立仁身邊伺候着,卓立仁笑着問他:“咱們是漢人,你怎麼行滿禮啊?”小德子規規矩矩的回答:“回少爺話,咱們家老爺是朝廷上的官,官宦人家自然得按規矩來,二來小的以前聽王爺爺說過,二奶奶家裡邊是滿洲老家,小的雖然不懂事,規矩不敢忘!”
這個時候是宣統二年,雖然離着滿清被推翻隻有一年多了,可是畢竟還是‘大清朝’,這個打千行禮還是應該有的。卓立仁饒有興緻的問他:“你上過學嗎?認字不?”小德子臉上就有點自豪的樣子:“回少爺話,小的讀過兩年私塾,家裡窮,後來讀不起了,就進了咱們府裡當差,跟着王爺爺認字,現在差不多的字都認識,還學了點算數,能用算盤”。
卓立仁沒再問了,不過心裡盤算着這個小德子可以想辦法弄過來,不管是給父母用還是自己用都好。這個時候就聽見從後面傳出來一陣拖沓的腳步聲,那個老家人王叔跟着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從後面慢慢走出來,這個男人個頭模樣與卓經武相似仿佛,就是看上去更加年老體衰,頭發胡子都花白了,腦袋後面拖着一根稀疏的辮子,腦門子應該是剛剛刮過,泛着青茬,滿臉的不虞再加上晦澀的臉色更顯得蒼老,身穿一件寶藍色湖綢居家棉袍,腳上一雙黑色千層底棉布鞋,左手拿着一根老藤拐棍,渾身上下都給人一種腐朽發黴的感覺,看着這個沒什麼生氣的老人,卓立仁的心裡不由得産生出來一種奇異的聯想:現在的‘大清朝’好像就是這麼一個窮途末路的樣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