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後,連笙首次産生難以抑制的憤怒。她近乎失控地朝女孩殺去。
“範千巧。”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女孩愕然張望,除連笙外四面無人,是誰在叫她?
笑聲頓停,連笙發現魔物隐匿回迷霧裡,不見蹤迹。
“新客人到了,姐姐便由大王親自招待吧。希望姐姐玩得盡興。”
熟悉的笑聲停息,鬼城歸于靜默,悄然彌漫起一股死亡的氣味,連笙恍然驚醒。此刻她正獨自站在梁王建起的祭台上。
四周擺放着各種形制禮器,裡面盛着肉塊和内髒,分不清是人的還是野獸的。莊嚴的聲音從八方傳來,回音飄蕩。
“來者何人,見到寡人,何不下跪?”
“在下連笙,來此降妖除魔。”
少女長身玉立,在魔物的威壓之下,不生半分退縮之意。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魔物顯露身形,開口道:“不愧是無明大人推薦的人選,剛毅不屈,用你來告慰天地神靈,振興寡人的大梁指日可待了。哈哈哈。”
梁王突然着魔似的狂笑起來。
不,它早已成魔。它身上套着不合尺寸的舊衮衣,勉強維持體面。也在不知光鮮亮麗的衣裝下,這魔物的皮肉腐爛到何種程度了。
“有天神護佑,寡人必能奪回大梁疆土,把不識擡舉的昭國人一舉殲滅。”
“梁國亡了。自欺欺人有什麼意思?”
連笙揭露冰冷的事實,引得對方大發雷霆,目眦盡裂。
“不,寡人手中搜集了很多人的魂魄,隻要把它們獻給天地神靈,寡人就會有一群最忠誠的子民,他們永生永世擁護寡人、愛戴寡人。梁國,絕不會滅亡的!”
所以它才一直哄騙外人進入梁城,旨在奪人魂魄,織造幻夢。
說着,一根根鎖鍊由地下竄出,如同吃人蟒蛇一般,朝連笙攻去。
連笙靈力虛弱,僅以劍抵擋不住對手猛烈攻勢。铛铛的鐵器碰撞聲中,她接連敗退。伴随着惡魂的低語,恐懼蔓延至少女每一寸骨肉。
梁城陰寒,此刻連笙卻是汗流浃背。
鐵鍊子靈活好動,一刻不歇地追逐女孩的腳步,它們争着搶頭功,互不相讓。
見對手内部有隙,連笙冒出一個點子。她像是腳底抹了油,開始在場上奔走。
魔物以為她是怕了,愈發狂妄自大,加快鎖鍊的進攻速度,炫技似的變換形狀追蹤奔逃的少女。
“你怎麼能躲呢?範卿可是連殺頭都不會退縮啊。”
轟的一聲,原本跋扈的鎖鍊扭成一個死結,摔倒在地,完全不得動彈。
“蠢貨!”
魔物氣急敗壞,開始竭力敲擊側旁的大鼓。
連笙隐約聽聞一陣嗚咽,轉頭見倒地的鍊團艱難擡頭,準備發動二輪攻擊。她每命中鎖鍊一次,摧心撓肝的哀嚎傳入耳中一次,深深刺痛她的大腦。
慢慢地,她聽清了,那是亡魂的哀嚎。
魔物竟是将亡魂煉成這幾截鐵鍊,企圖将他們永生永世鎖在這暗無天日的鬼地方,作為它的附屬存在。
連笙心生惡寒。
轟鳴的擂鼓震得她内心不安甯。
不行,不能被迷了心智。她要拯救這群可憐人,他們不該罹此大禍。
可是她的頭好疼,根本靜不下心啊。
幡旗搖擺不定,上面繡着歪斜的“梁”字,仿佛是梁王在嘲笑連笙的無用。
亡魂于耳旁訴苦,凄厲的哭喊令連笙仿佛置身煉獄,烈火炙烤她的每一寸肌膚。
她聽到孩子在呼喚母親,妻子尋找丈夫,男人受盡折磨撕心裂肺的嚎啕。場景重現在眼前,女孩繃緊的一根弦斷了。
她終于領悟到什麼是畏懼、什麼是悲傷,什麼是……絕望。
連笙心有旁骛,亡魂鍊抓住機會,重重抽打在女孩的脊背上。
雖不緻命,連笙卻倒地不起。
魔物毫不手下留情,迅速起身補刀。
連笙奮力滾開。破裂的地闆距她咫尺,她的手臂上也全沾滿鮮血泥沙。
但她的脊梁還沒斷。
她勢必要消滅這惡貫滿盈的魔物,解放那群無辜的人們。
連笙忍着劇痛,支着劍身艱難爬起,再度對魔物以利劍相迎。
“你再怎麼掙紮都是徒勞,不如乖乖站完成祀禮,少承受些皮肉之苦。”
鐘琴聲喧鬧無度,甚是擾人心神。
連笙咬緊牙關,死盯着魔物,餘光斜視到一個身影沖她揮手。
眨眼間,魔物又落下一擊,但撲了空。
一個小女孩懷裡抱着一件樂器,瞬間帶走連笙。她和先前假扮自己的魔物穿着同樣的服飾,不過這人把臉抹幹淨了,更容易辨認。
“是你!”
來不及訝異,女孩牽着她一個轉身,繼續避開了魔物的連招。
躲避魔物進攻的空隙,她露出純良無害的笑容,遞給連笙一物,是一把形如鳳鳥的老舊竹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