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晨沒有完全标記他,雄蟲隻是在他的身體上留下了自己的氣味,但在精神上奧修維德能感覺得到他還沒有最終歸屬後和雄蟲之間的連接感,而這正是他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情:對他的雄主而言,讓他來做這個雌君果然還很勉強。
他太想要翁晨接受自己了,當他在房間裡看到翁晨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好就翻下二樓陽台的護欄奔向那隻老邁的雌蟲的時候,他簡直害怕得發抖。
這和嫉妒無關,他隻是覺得自己可能永遠都沒法融入翁晨的生活。他的雄主就像傳聞中說的一樣奇怪,自己明明已經做好所有雌蟲該做的準備了,翁晨給他的第一個命令卻要他打破這一切。
我隻是想給您我最好的,為什麼這會讓您恐懼呢?奧修維德想不明白,他并不害怕失去他的地位、名譽或身份,因為這些在他被指定歸屬後就已經成為了可預見的未來,他隻是希望能在這份注定要被接受的命運裡順利地去體驗它,努力不令它成為自己的囚籠,但現在所有的事似乎都在往一個壞方向發展,他們的未來似乎并不值得期待。
奧修維德直到把自己的頭發吹幹才從洗浴間走出來,看到翁晨正躺在暄軟的被褥間看一本銀色封皮的書。奧修維德不知道書是哪兒來的,他确定這間屋子裡從沒有書這種珍貴物品,但又不能相信是翁晨自己去外面拿的。
在好奇心的作祟當中,奧修維德把那東西看得相當仔細:書本整體并不厚,目測可能還不到兩根手指的高度,書脊上被縫了一條暖灰色的絲帶作為書簽,外皮看起來像是某種新型的輕金屬,在燈光下泛着光澤,上面卻沒有被烙印下任何文字。
翁晨突然把書合起,随手将它放在了床邊的櫃子上。他面色蒼白得就像是隻大病初愈的蟲子,此時看起來竟然比奧修維德還要疲憊。
“躺過來。”翁晨向他伸出了一隻手,“你睡覺有什麼毛病嗎?”
奧修維德連忙走過去,掀開被子抱住了他的雄主,注意到從翁晨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和他的體溫後,奧修維德隻覺得一陣的戰栗,“我不太知道……可能會講夢話。”
“……講夢話?”翁晨的語氣聽起來并沒有埋怨的意思,他隻不過是同樣對他産生了好奇。
“我曾經住過集體宿舍,他們、嗯、同寝的雌蟲們說我有時候會夢呓……不是經常的,而且很含糊。”
翁晨笑了,他似乎很想把自己蜷縮在奧修維德的懷裡,“抱住我,抱緊一些……對,很好。”
奧修維德完全能感受得到翁晨的呼吸、心跳,他也能感受得到自己的,他心跳得太快了。
“你最好,别讓我知道你講夢話。”翁晨幾乎就要睡着了,他入夢太快,讓奧修維德驚訝于自己雄主的精神為什麼會這樣不濟,“但我說實話,将軍……你其實夠軟了……”
奧修維德有數秒的愣怔,當他回過神,低頭再去看翁晨的時候發現這隻雄蟲已經睡着了,于是小心翼翼地,他低頭親了親翁晨的眼角,并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未嘗不是一種新的開始。
* *
翁晨醒過來的時候床上就隻剩下他一隻蟲子了,這個情況讓他直接跳起來去看日曆,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又睡了20多個小時,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上午的10點。
床頭被蟲子放了一杯安神茶,他抓起杯子喝了一口,高興地發現它又回到了自己喜歡的口味,于是翁晨笑着下床洗漱,拿了他剩下的半杯茶去找裘博恩要飯吃。
裘博恩一隻蟲子獨處的時候往往會在手工室裡做一些雕刻,有時候是石頭,有時候是陶坯,有時候是枯木,這是他們來到0247以後裘博恩逐年養成的習慣。
翁晨在1年裡總有幾個季節不得不待在這顆星球上,他就找大量的書來麻痹自己的腦子,好能防止自己在不經意的時候就用精神力接觸到其他蟲子的精神,進而知道了他們的情緒和那些模糊不清的想法。
裘博恩卻恰恰相反,或許是因為他這輩子想過的東西已經太多了,讓他在來這裡過上安逸生活以後迷戀上了這種隻需要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隻專注在手上的這一件事的工作。
60年來,翁晨看的書越來越多,裘博恩的雕刻品卻一件也沒留下,因為每當他完成一件以後,都會把它毀掉。
“能給我留一件做紀念嗎?”翁晨一手扶着門,一手捧着他的涼茶,“我看這件就不錯,還是石頭的。”
他走進手工室的時候裘博恩正在做一件半身石雕,雖然隻是鑿掉了最外層的碎料,但從他的手法就能看出,裘博恩對他的作品必定滿懷自信。
翁晨以為裘博恩會拒絕,就像他之前每次懇求他時一樣,裘博恩會看着自己完成的作品發很久的呆,然後說出:“不。”
這之後他們的對話就會戛然而止,那些雕像要麼被它們的主人丢進爐火裡,要麼被打造它們的雙手親自摔碎。裘博恩永遠都不會意識到他說出“不”的時候,聲音有多麼冷酷,因為翁晨一直以來表現出的反應都隻有一種——他隻會陰陽怪氣地回答:“好啊,那好吧。”
這一次翁晨同樣做好了這樣應對的準備,裘博恩卻緩慢地點了點頭,聲音中第一次帶上了濃濃的期待:“好啊,是該留給你點什麼了。”
這回說出“不”的一方變成了翁晨。
翁晨此時的表情也冷得不行,他從睡飽覺以後醒過來喝到第一口茶的好心情在這一刻已經煙消雲散,“你真以為我稀罕你的這些破爛嗎?”
裘博恩卻充耳不聞,仍舊自顧自地說:“我會留幾件我滿意的在這兒。”
“那最好是木頭的。”翁晨的聲音更冷了,但他并不憤怒,因為他此時此刻的心也跟他的聲音一樣冰寒,“家裡冷的時候我能拿出來當柴燒。”
裘博恩卻笑出了聲,他放下自己手上的工具,脫掉圍裙,拿出自己的手杖,緩步走近翁晨,“您一定是餓了。”
“你做的飯也越來越像豬食了,你知道嗎?”翁晨的眉眼已經變得鋒利起來,他也是個侯爵,也會有威嚴的那一面,“早點把廚房交給奧修維德吧。”
“我會慢慢交給他的。”裘博恩依舊拉住了翁晨的一隻手,帶着他一點點往外走,路過窗邊時他淺棕色的長發被陽光照到的時候,翁晨看到了裡面有幾根發絲已經變白,裘博恩卻好像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衰老正在加速,“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教給他,我的雄主大人,所以您現在想要吃點什麼嗎?我早上準備了一些煎排肉,如果您沒有什麼别的計劃,那它應該是您現在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