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荠抿了抿唇,她自幼養在深閨,除去進過幾回宮,不曾與外人相識。自沈家覆滅,即使有人對她的姓氏有過幾分忌諱,但也沒人能認出她就是沈太師之女。
罪臣之女。
“沈,單名一個荠字。”
他猶記她曾說過,沈家子嗣單薄,她是自春雪消融、荠花初放時出生。為了能将獨女平安養大,太師給她取了個“荠”字,也正好應了初春之景。
“荠花榆莢深村裡,亦道春風為我來。可否是這個荠字?”
“正是。”
是了是了,她便是她,五年來,他苦尋不到的人,也不曾更改過姓氏,竟然就在這汴京城中,可他五年後才遇見她。
她竟有些看不明白眼前這人了,明明在壓抑着情緒,可又偏偏裝成雲淡風輕的模樣,他不明說,她也不願探究。
“外面風大,公子仔細着傷口。這是隔壁張嬸家公子的衣裳,想着你的身量跟他差不多,就先穿着,等得空了再給你做。”
她将手中的東西交與他,那人伸出手接下了。
“夥計……是要做何事?”
景安暼了眼染缸裡的靛藍色水,昔日在皇宮裡飽讀詩書,自書裡見過藍染技法,知曉是染布之用。現下倒還是頭一回見這稀奇東西,流露幾分好奇。
“夥計要做的事可不少,譬如砍柴,割草,制靛等,但我看着公子十指不沾陽春水,不大是會做這些的人。先養好傷再說。”
沈荠擠出一抹笑,端了幾分掌櫃的氣度。
景安心裡默念:确實是不大會做這些。
面上不顯,眼尾卻稍紅,“多謝沈姑娘收留。”
沈荠擺擺手,“還望公子切莫挂懷,請安心養傷。”
言罷,就往裡屋進了。屋内屏風處挂着那件艾綠臘梅式樣繡裙,這正是給劉夫人的那條,也不算枉費夜裡幾根燃盡的蠟燭了。
劉府上的姨娘也托了她做裙子,要的就是這臘梅樣式,而不是沈荠當時給劉夫人說的碎雲樣式。
她也想法子拖延了劉家姨娘些時日,為的就是今日冬宴上這一遭。
當初與葉亭貞一起構陷這太師府謀反的,劉家可是出了不少力。
如今也是時候該讓他們得點教訓了。
景安還靜靜伫立在院中,腹部傷口仍在隐隐作痛,可他沒去管它,還是在看着屋裡的沈荠。
看一眼,再看一眼……
好似一抹光照進了他心裡陰暗地的缺口,盈盈開出花來。
晌午一晃而過,沈荠可沒功夫管着眼前吃飯心不在焉的景安,端出一盤清炒小白菜,就着粥吃了起來。
景安平日在空蕩蕩的宮裡用膳被人伺候慣了,現下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拿着竹筷,夾了塊白菜,一入口還帶着煙火氣息,味道也算爽口。
他倆坐在院中央的一個木桌旁,兩人用膳都喜靜,氣氛竟意外和諧。
“這衣裳你穿得倒合适,隻不過你比他更瘦些,還得再改一改。”
沈荠許是出于掌櫃這一行當的敏銳,眼神很是鋒利,一眼就看出不合理之處。
景安看着稍大的寬袖,滿身青翠,愈發顯的如松挺拔,也放下筷子道,“不妨事。”
門就在這時被叩響,沈荠站起身,估摸着是劉府的人來接了。
“我一會要去攝政王府送料子,你就待在這裡好好養傷。”
景安颔首,收拾了碗筷,送到東廂的小廚房去了。
可是沒人看到他隐在寬大袖口中的手正在微微顫抖,平日不疾不徐的身形也有些踉跄。
沈荠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應聲開門,正看到那日跟在劉夫人身邊的侍女站在馬車前,打扮的很是嬌俏。
“沈姑娘,請上轎。”
沈荠謝絕了她的攙扶,打開馬車簾子進去坐了。懷裡抱了個包袱皮,裡面正是衣裳料子。
她知道這些官眷肯給臉面,也隻不過是衣裳的緣故。她自幼飽讀詩書,知道隻有謹小慎微,把姿态放的低些,才是保命之道。
侍女也坐了進來,馬夫揮着鞭子,馬車緩緩動了起來,由小路漸駛在寬闊的官道上。
“勞煩姑娘,可否問一下這冬宴進行到何流程了?我也可應付得當。”
她恭謹的姿态讓侍女心生好感,臉上那點漠然也轉換成了熱切。
“冬宴晌午就開始了,前院是王爺和各位大人們,後院則是各位官眷喝茶叙話,等到了王府沈姑娘可得謹言慎行。”
沈荠點頭稱是,二人一路無話。
待馬車緩緩停下,看到那恢宏闊達的大門時,沈荠不由得捏緊了手中的包袱,擠出得體的笑意。
二人在侍衛的指引下,一路進了後院。
“站住,何人?”
一聲低喝,沈荠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