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家中有幾畝薄田,平日也會做些活計。姑娘呢?”
沈荠盯着衣袖看,絞着手中的帕子,“不瞞公子,我自幼就是乞兒,被這家染坊掌櫃收養,不過前兩年她過身了,就剩我一人了。”
她說話帶着隐隐哭腔,景安算不出她帶了幾分情真。
“不知公子可要入仕?”
她話鋒一轉,用如畫眉眼直直盯着景安看。
他被她盯的不自在,心裡那廣闊無垠的荒原被吹進了些鮮活的氣,他見過她的懵懂天真,也看過她的嬌嗔怒罵,唯獨沒見過她的算計精明。
他發覺愈來愈看不懂她了。
“這是自然,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是科舉士子畢生之夢。”
沈荠看着他光彩熠熠的雙眸,不覺想起當初那人也是這樣,雖不恥世人汲汲于功名,但還是研讀儒學經典,談起家國大義整個人好似朗朗清月。
大啟自開國以來曾休養生息多年,國富民強,但至昭帝起大興土木修建陵寝,以至民不聊生。到先帝這朝更甚,癡迷丹藥求長生不老之法。
皇太子熟讀四經五書,隻待親政後一展宏圖,隻可惜時運不濟。
沈荠也不知道為何會對剛相識不久的人如此信任,這逐漸陰沉的天仿佛掩蓋了她最隐秘的心事。
她時到今日才明白,僅靠小聰明是行不通的,手中還是得有些權勢。
而景安一看就絕非池中之物,若是他能在權貴們面前得臉,她作為他的掌櫃,也可更好行事。
“公子,如果我供你考取功名,你可怎麼報答我呢?”
原來她意在此。
景安不禁啞然失笑,再蠢笨的人也能猜出她何意圖,敢情是把他當刀子使了。
但是她隐于市井之中,能保留性命,尚且有一技之長,還要趟這渾水幹什麼呢?
當年沈氏滅門慘案連他也被牽連其中,隻是他僅僅有皇太子虛名,手中無權,保全不了任何人。他的恩師和諸多幕僚皆被除去,就連要推行新政都處處受阻,原來從來都是葉亭貞不肯給他活路。
難道沈氏滅門案也和葉亭貞有關?
景安思緒一頭亂麻,他感覺自己被陷入了一張葉亭貞鋪就的大網裡,隻待将他吞入腹中。
“那在下就為姑娘掙得诰命,供姑娘差遣。”
他不知他往後幾十載都将為句話奔忙,掙的頭破血流。
待二人用罷飯,天已黑透。
沈荠回房之時,看着這一盆燃燒殆盡的炭火,搖了搖頭。
這麼大一盆炭若是細水長流,還能多用幾日。心裡又默默給景安記了一筆,待他日後發達,定要賠她個十袋八袋!
又是幾日光景已過,冬雪洋洋灑灑下過兩回。家家戶戶開始置辦起年貨,汴京又重新回歸往日繁華,叫賣聲不絕,貨郎也開始走街串巷。
“新鮮的糖葫蘆!”
“又甜又脆!不甜不要錢!”
沈荠聞聲掏出幾枚銅闆,拎着裙擺等着賣糖葫蘆的小販經過她家門前。
有兩三孩童穿着新衣挑着燈籠自門前經過,歡聲笑語惹的她心頭泛酸。
“來兩根糖葫蘆。”
遞了銅闆,方才将糖葫蘆放口中輕咬一口,酸酸甜甜,沁人心脾。她也換了一身新衣,好似蝴蝶般旋進院中。
景安正登竹梯貼着對聯,一手端着蘸了漿糊的鍋刷,另一隻手拿着對聯比劃着高度。墨痕已幹,透出蒼勁力度。
“我買了糖葫蘆,公子嘗一個嗎?”
緣分說來也巧,自這些時日相處,那天将話說開,不管是算計也好,還是加了旁的陰謀陽謀,他倆之間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緒。
景安做事向來認真,盡管在宮裡沒見過這些民間玩意,但他見街坊四鄰皆是如此貼對聯,也忙找些紅紙寫了幾幅。
他生得挺拔端正,又談吐不凡,即使他們對如此君子竟隻是個夥計有些詫異,但也對景安心生好感,因此也拿了紅紙找他寫,他也不吝啬,來者不拒。
景安聞聲一驚,竹梯濕滑,他踩梯的腳險些落空。沈荠忙緊緊扶住,“你慢些,沒想到公子的字如此清透,如山上翠松。”
沈荠扶梯子的手沒有松開,看着他用骨節修長的手一點點将對聯展開,再牢牢貼在隐隐發灰的門框處。
待将對聯都貼好後,已過半晌。沈荠吃過一根糖葫蘆,将另一根遞與景安。
她瞅着小火爐“咕嘟咕嘟”炖着的雞湯和竈上洗好待烹饪的菜肴,心裡正一點一點被填滿。
“公子先墊一下肚子,待晚膳開席還有些時辰。”
景安沒接,隻是看着她的雙眸,唇角淺笑。
“掌櫃的怎還如此生分?”
“欸?”沈荠眨巴眼不解。
“叫我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