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最大的布莊名叫錦繡記,其名下又有不少分支。因在大啟建朝初期提供銀錢和物資支持深得皇室信賴成為赫赫有名的皇商,但曆代皇帝連年征戰,大興土木以至國庫空虛,錦繡記也漸入不敷出,又慢慢沒落了。
但又因其眼光獨到,每每都能引起時尚風潮,布料又是精美貼膚,還是受到不少追捧。
沈荠就是其中常客,她思來想去心下不安,待第二日天還蒙蒙亮,雨勢稍小些,出門就雇了輛馬車去錦繡記名下的錦梅布莊去了。
陰雨連天,景安傷勢隐隐有複發之象,沈荠讓他不要再跟着出門。
她遞給馬夫幾枚銅闆,一人撐傘獨行,集市上繁華如斯,正待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收了傘,她走進兩層的錦梅布莊,正色朝鋪子裡忙碌的店掌櫃問道,“掌櫃,還有絲麻提花白胚布嗎?做染布用的。”
那掌櫃二十上下的婦人裝扮,像是在銅錢串裡滾過一番,眼裡滿是精明算計,一瞅是沈荠,又帶着笑臉走出櫃案。
“原來是沈姑娘,這年還沒過罷,就來進貨來啦,真是勤快的緊。”
沈荠不喜與人過多寒暄,但還是帶着淡淡一抹笑,朝掌櫃的福了福身,那婦人見狀也還禮。
“柳姐姐就不要打趣妹妹了,這都得仰仗姐姐才能過活呢。昨日我家夥計來問布料,聽說是不是漲價了?還想問問價格幾何?”
“昨日來的俊俏公子竟然是你家夥計呀?我還道是妹妹府上哪位貴客。不瞞你說,這白胚布,庫存不多,價格比先前貴了三倍不止,不知妹妹還要不要?”
她倆也算老熟人,都是一條街上的生意人,所做的活計又相關聯,沈荠在柳掌櫃這裡進原料做藍染布料,有時也會把做好的料子放她這來銷售,一來二去,就都打響了知名度。
沈荠一聽漲得如此之多,心下就有了計較,眼下雖是急着用,但是這價格方面卻吃了很大的虧,她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不知價格為何會上漲?還請姐姐告知一二。”
柳掌櫃挑着一側的眉毛,端的是幾分風情萬種。
“我們錦梅都得聽上面的,說降就降,說漲就漲。要問為何姐姐也不知。其餘布料都是原價格,唯獨白胚布漲價,不是姐姐小氣不幫你,實在是有命難違,不如妹妹去看看其他鋪子,若是價格公道,也是不錯的選擇。”
聰明人說話留有餘地,沈荠聽得出這事柳掌櫃也沒有話語權,就打算去其他鋪子看看。
雨幕朦胧,人行在青石橋上,不知似景,還是景。
沈荠每覺進一家鋪子,對方都是一樣說辭,這白胚布都是較之前漲三倍。
行人絡繹不絕,皆身披绮繡,也有官家小姐帶着帷帽,身後跟着三兩侍女随身侍候,步履輕快。無人同沈荠這般撐着油紙傘踽踽獨行,顯的落寞。
她目不斜視,隻是思量着為何會如此,除了染坊,也不會有人需求這白布。
更何況這京城染坊雖多,但是如她一般做藍染的絕無二家。
“姑娘,不是我們不賣,隻要你拿得出銀子,我們就别無二話。”
那些掌櫃們眼皮一暼,在櫃案上百無聊賴,用雞毛撣子輕輕拂去布料上本不存在的灰塵。
沈荠依舊耐着性子,此事越琢磨越有破綻,短短半日,她從東街走到西巷,這好好的鞋上都沾上了泥點。
好不容易尋得一間較為逼仄的鋪子,她還沒開口,就聽得那掌櫃說,“除了白胚布,一律都有。”
沈荠看着已近晌午,這屋内炊煙袅袅,内心不由得灰暗起來。
雨下得愈發大,夾着凜冽的風,刀子似的刮着行人的臉。
沈荠向前走了幾步,倏忽站定。
她瞧見方才走過的青石橋上,正站着一個人。
白衣黑氅,束發裝扮,如竹般的手攥着下把淡青色油紙傘,正靜靜伫立在橋上。
有風吹過,掀起他衣袍下擺,透幾分蕭索模樣。
“景安!”
沈荠看清傘下的那張臉,捉裙快步走至他身旁,卻看見他的發尾有淡淡濕意,她面上雖不顯,心裡卻升騰着暖意。
這夥計不錯嘛,很是上道。
二人皆撐着傘不聲不吭,一個清麗淡雅,一個端方如玉。
即使是下着雨,也有貨郎身着鬥篷蓑衣,擺了攤位沿街叫賣,一時好不熱鬧。因着還是在新年裡,也有小孩子小臉凍得紅撲撲的,提着花籃賣着不知名的花。
“公子,給這位姐姐買支花吧。”
小姑娘一身粗布衣衫被雨淋的濕透,挽了兩個小發髻,發間還插了一朵紅梅。
景安的衣袖被小手扯住,沾了些礙眼的水漬。
他不解,将小姑娘拉入油紙傘下,遮住她羸弱的身子。
“怎麼下着雨還要賣花?”
沈荠心裡想着布料之事,走得稍快,一時不察,竟走在了景安前面。見景安被絆住腳步,也轉身停了下來。
“一看公子不懂百姓疾苦,這窮人孩子早當家,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不知道攢了多少錢!”
景安不禁啞然失笑,不知沈荠這謊話随手拈來的技藝是誰人教她的,他豈不知她七八歲之時還為了
一塊芙蓉糕與沈母賭氣,正是耍小性子的時候。
但又想起什麼來,心裡仿佛被人挖空一塊,痛得他難以呼吸,連帶着腹部的傷口也隐隐作痛。
忍着近乎發麻的痛,他蹲下身,帶着清淺笑意,從小姑娘手中拿下被花布蓋着的小小花籃。
“這花多少錢?”
那小姑娘看着景安的眼睛,怯生生的伸出三個手指頭,“這花不值錢,哥哥給三個銅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