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荠知道謝臨棠表明求娶之意,隻不過是為了她背後的連雲坊。錦繡記雖然龐大,但逐漸日暮西山,不是好兆頭。
其名下的成衣鋪雖說制作精美,但裁縫們還是老樣式,又仗着資質老不肯改良,加之連雲坊勝在創新,銷路自然打不開。
所以謝臨棠對連雲坊動心,不足為過。
由此可知,謝臨棠并不如外界傳言那般草包。
沈荠換過幹淨衣裳,跟在景安身後,隐去求娶這一段,其餘的都一五一十對他如實說了。
她接過遞來的陽春面,兩人在正屋裡擺了簡單的一餐,面對面坐下來。
“所以,姑娘是想下江南進原料?”
景安猜出她心中想法,如果依舊在汴京等着白白挨宰不過是自尋死路,聽聞江南出的布料輕薄時興,倒不如去那碰碰運氣。
否則根本不用錦繡記的人在外造勢,隻要來個大客戶,要上個幾十匹布料,連雲坊如果按時交不上貨都是自己砸了招牌。
所以,必須主動出擊,立于不敗之地。
她沈荠從不會坐以待斃。
“是,但是我擔心公子傷勢,舟車勞頓,公子可受得住?”
她擡眼看着景安,挑了一筷子的面,湯裡還飄着淡淡油花和蔥,陣陣香味撫慰人心。
景安唇色發白,整個人帶着病态的單薄,瞟了一眼角落還放置着從街市上小姑娘手中買下來的紅梅,想着待會找個花瓶插着,别敗了水分。
“在下的身體還能撐得住,不知姑娘要去的是江南哪個地帶,也好提前聯系上馬車。”
沈荠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不由得心裡思忖一番。
“‘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绮羅’,依在下看倒不如去蘇州吧。”
蘇州,的确是好地方。
“好,就依公子所言。”
言罷,就低下頭吃面,騰騰熱氣一掃今日陰翳。
“對了,還未問公子這廚藝精細,是何時習得?”
景安看了她一眼,俯首輕輕抿口湯,沒答話。
沈荠早已習慣他這性子,少言寡語,但寥寥幾語偏又能說到點子上,也自然不好對他頗有微詞。
待一碗湯面下肚,她正欲回屋收拾東西,卻聽他一句——“君子可謂,食不言寝不語。”
沈荠被一口氣嗆住,作勢不理他,捉裙就往廂房走去。
估摸算了些大概預期,收拾了金銀細軟,連同幾件換洗衣裳,都裹進包袱裡。
此行不知何時才能回京,她到底是舍不得這連雲坊。沈荠坐在榻上,輕撫着系在床頭帷幔上的那枚青玉,本是個半成品,日夜摩挲着,竟也光滑如脂。
這青玉是她十三歲那年從集市上淘來的,正要拿到宮裡讓皇太子好好設計出新樣式來,可那一年變故疊生,周遭物是人非,唯獨這塊玉帶了出來,成了她唯一念想。
又隔了一會,沈荠出門尋張嬸去,托她這段時日料理連雲坊,同時也勞煩老主顧靜待時日。
張嬸拍拍手上泥土,腳下竹籃堆了些青菜,蔥蔥郁郁,新鮮的緊。
“這小事還勞煩姑娘特地過來跟我說一聲,這是自然。但姑娘此去旅途遙遠,還望萬事小心。”
沈荠颔首,拿出幾套衣裳料子出來,“多謝張嬸,這次下江南,荠兒多帶些當地特産回來孝敬您。”
張嬸擡手,用袖子蹭蹭臉頰上的汗。
“哎呀,不用麻煩姑娘,隻要姑娘與景安好好的回來就行,這裡就不勞煩姑娘操心。”
沈荠聞此,向張嬸福了福身,眼光暼得陳應清正坐院中讀書,不欲多打攪,就轉身告辭。
夜裡聽得風雨飄搖,将院中的樹吹得發出聲響,也不知這雨何時才停,屋内的人也跟着輾轉反側。
葉亭貞一向淺眠,這燈盞裡的火苗也被風吹得歪歪斜斜,斑駁陸離的光映在他眉頭微皺的臉上,夢裡略不安穩。
四周似起薄霧,周遭水汽氤氲,腳下是一片濃郁到抹不開的綠。
這是宮裡近春池!
葉亭貞于夢境中徐徐向前行,有風吹開他額發,可前方的霧越來越濃,濃到看不清前路。他拔出腰間佩劍,劃出凜冽寒光。
“何人裝神弄鬼!”
霧散去,近春池邊漸漸浮出人影,白衣寬袖,腰間系有一塊象征皇太子身份的白玉玉珏,端方清冷。
“可還記得孤?”
聲音飄渺虛妄,葉亭貞生來不信鬼神,是個用劍高手,抛出手中利刃朝前扔去,可那劍愣是連太子衣角都未碰到!
“本王不怕你!活着鬥不過本王,死了也隻敢入夢恐吓,到底還是我赢了!”
夢已醒,有侍衛聽得葉亭貞的聲音破門而入,點了燈,卻未見異常。
葉亭貞驚醒,渾身冷汗涔涔,對着那侍衛就是怒喝,“出去!”
他已近三年不曾做夢,如今深陷夢魇,可見不是好兆頭。
他坐起身,按了按太陽穴,窗外是化不開的黑夜。
“來人,傳葉宵。”
葉宵是乞兒,自幼就跟在葉亭貞身邊,辦事得利,又在一次宮宴替葉亭貞擋過一箭,深得他的信任,賜姓“葉”。
葉宵一襲黑衣,少年身形,好似一陣風無知無覺落入葉亭貞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