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荠正待思索片刻之時,身後景安傳來冷冷一語。
“那就來一間上等房。”
他想的很透徹,蟄伏汴京數日,又是易容之身,按理葉亭貞不會找到他才對,無論葉亭貞此行目的為何,眼下有個栖身之所才最為重要。
隐于人群,不出挑,才最安全。
“好嘞好嘞,兩位客官請上樓。”
沈荠暼一眼他,懂了他的心思,也不知這葉亭貞在搞什麼把戲,又是找玉,又是親自來巡視蘇州,難不成他真有什麼線索不成?
能讓他大動幹戈,難不成皇太子真的沒死?
沈荠顯些被這異想天開驚了一下,上樓梯之時,不動聲色環顧了這正用膳的顧客,皆普通人家裝扮,天南地北的侃着,一陣調笑,并無不妥。
若是太子還在,真的會在蘇州嗎?
二人随着掌櫃來到二樓拐角處,接過鑰匙,推開房門,阖攏休整一番就住了下來。
屋内不很大,熏着香煙,中間放了紫檀屏風将床榻與其他擺設隔開,鋪陳波斯地毯。更妙的是這房間臨街,推開窗來,這街上的繁華與熱鬧全都一股腦湧入屋内。
但沈荠也隻是打開一瞬,這熱鬧太過嘈雜。
對這床榻分配問題,二人起了争執。
沈荠認為地面寒氣濕冷,不适合傷勢未愈的景安。她輕攏起榻上的被子,去了屏風另一側,卻被景安伸手攔住。
“姑娘,此舉不妥,斷沒有讓姑娘睡地上的道理。”
她的衣袖被他扯住,掙脫不得,“随你。”後退幾步,去了屏風那一邊背對着他。
蕭索的背影似乎含了一縷似有若無的歎息,如這香煙一般,絲絲縷縷,猶顯落寞。
景安知曉她情緒不對,自出京以來就沒露出笑臉模樣,一路奔波而來,也是興緻缺缺。
他沒有哄過人的經驗,更是無從知曉沈荠這不高興是從何而來。
難不成是為着葉亭貞?
他把地面細細打掃了,三兩下鋪好被子,繞過屏風,沈荠還是坐在桌旁,臨窗望向街心。
兩人的沉默襯得外面更加嘈雜,隻剩空蕩蕩的滿屋焚香聲。
客棧夥計适時敲門,這才打破沉寂,他拎了黃花梨食盒進來,“客官,膳食備好了。”
又是将飯菜細細擺好,攏共三菜一湯,又添兩碗珍珠白米飯,溢了滿屋子人間煙火氣。
“這是本店特色,豆腐羹、拌生菜和清蒸鲫魚,客官請慢用。”
夥計低眉,将門阖攏,退了出去。
沈荠坐于景安對面,拿起筷子對滿盤珍馐手足無措模樣讓他忍俊不禁,平日無悲無喜的臉上也蔓延上一抹笑意,似是瓊枝霜葉。
“吃魚罷,這兩日舟車勞頓,盡食糕餅,難免胃口不佳。”
沈荠擡眼,對着那魚終究沒有下筷子,轉而夾了一塊豆腐。
景安是知道沈荠不會吃魚,自幼時她曾被一口未去掉刺的魚肉卡進嗓子,鬧的滿城皆知,連禦醫都被請了去,才将刺取出,從那以後,承明殿的午膳再也沒傳過魚。
他斂袖夾起魚腹上的一塊肉,放入碟中,細細的把刺挑出來,又将那碟推至沈荠面前。
“沒刺。”
自遭逢變故,她不習慣有人如此親昵舉動,平日與景安也隻是合用一張桌子用膳,卻無夾菜之舉,這今日景安明顯逾矩了。
“謝謝,但我不喜食魚。”
沈荠又推回去,仿佛帶着氣般往口裡塞了口白米飯咽下去,朝他挑了一側的眉毛,挑釁般地看着他。
景安看到被推到手邊的碟子,也不惱,“你嘗嘗,沒有刺。”
他仿佛不知疲倦般拿起碟子遞到她面前,露出被火燎傷的疤痕,好像就想讓她嘗一口,僅此而已。
沈荠覺得他固執,可自己何嘗不是呢?
這世間唯一記得她不吃魚的人都不在了,又有誰還值得惦念呢?
她賭氣般夾起魚肉,塞進口中嚼了起來,還不忘睇了景安一眼。
杏眼盈盈,好似揉碎了冬雪。
景安又不厭其煩的将那一條魚都剔了刺,放入她碟中,自己那一碗米飯幾乎沒怎麼動。
沈荠也不知怎地,明明怕的要死,但還是帶着一股氣,與景安對峙着,仿佛這樣自己才不會輸。
“姑娘還在氣惱什麼?”
景安擡眼暼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輕松将這薄冰化解。
她氣極,嫌他榆木腦袋,“公子還不知道我氣什麼?”
他平靜且随意地将她那點别扭執拗擊破,“就因為不讓姑娘睡地鋪?”
沈荠一下漲紅了如櫻桃般嬌豔欲滴的臉頰,仍不服輸般用筷子戳着碗中的米飯。